腊月的寒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王双全蹲在冰面上，耳朵紧贴刚凿开的冰窟窿。
冰层下的水流声透过厚厚的冰层传来，夹杂着细微的"咕嘟"声——是鱼群在活动。
"这底下有货！"王双全首起身，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听声儿像是细鳞鱼。"
五妮踩着脚取暖，羊皮乌拉鞋在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供销社老赵说今年冬鱼收购价又跌了，咱费这劲干啥？"
王双全神秘一笑，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盒子："看看这个。"
盒子里整齐码着十几个玻璃罐头，里面是金黄色的鱼块，泡在清澈的汤汁里。
虎子凑过来一看，顿时瞪大眼睛："这不就是咱夏天卖剩下的..."
"错！"王双全拧开一罐，浓郁的鱼香立刻飘了出来，"这是用山梨汁泡的鱼罐头，能放一整年不坏！"
五妮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嘿！比鲜鱼还香！"
"丽梅琢磨出来的方子。"王双全得意地说，"咱今年不卖鲜鱼，改卖这个！"
虎子挠挠头："可这包装..."
"用这个！"王双全从背篓里掏出一叠处理过的桦树皮，"蒸煮杀菌过的，比铁罐还保鲜！"
三人说干就干。王双全负责凿冰捕鱼，五妮和虎子清理鱼获。
不到晌午，冰面上就堆满了银光闪闪的细鳞鱼，足有两三百斤。
"够了够了！"王双全擦了把汗，"再多咱处理不过来。"
回屯的路上，他们迎面遇上了二叔家的王铁锁。
这小子裹着件破棉袄，看见王双全背篓里的鱼，眼睛都首了："双全哥，这...这么多鱼？"
王双全不动声色地挡住他的视线："随便钓着玩的。铁锁，听说你爹去县里了？"
王铁锁眼神闪烁："啊...是，去办点事..."说完匆匆走了。
虎子啐了一口："指定没憋好屁！"
王双全眯起眼睛："走，赶紧回去。我估摸着二叔家要出幺蛾子。"
王家院子里热气腾腾。
王丽梅正指挥着几个妇女处理鱼获——去鳞、去内脏、切块，动作麻利得像条流水线。
大嫂领着另外一拨人在熬制山梨汁，酸甜的香气飘得满院子都是。
"双全，快来！"王丽梅看见丈夫回来，赶紧招手，"第一批罐头出锅了！"
王双全凑近一看，只见灶台上摆着几十个桦树皮筒，里面是金黄的鱼块和琥珀色的汤汁，用鱼鳔胶密封得严严实实。
"尝尝！"王丽梅递过一筒。
王双全撬开盖子，鱼肉入口即化，山梨的酸甜完美中和了鱼腥，反而衬出一股独特的鲜味。"绝了！"他竖起大拇指，"比县里卖的强十倍！"
正说着，院门被推开，老支书拄着拐棍走了进来："嚯！这么热闹！"老爷子鼻子抽了抽，"啥玩意儿这么香？"
王双全赶紧递上一筒："您老尝尝。"
老支书尝了一口，浑浊的眼睛顿时亮了："好东西啊！这要是拿到公社集市上..."
"正有此意。"王双全笑着说，"明天就去摆摊。"
"带上我！"老支书一拍大腿，"我找公社书记给你宣传宣传！"
第二天天还没亮，王双全就带着五妮和虎子出发了。雪爬犁上堆满了桦树皮罐头，上面盖着厚厚的棉被保温。到公社时，集市刚开张，老支书果然己经带着公社书记等在那里了。
"来来来，尝尝蘑菇屯特产！"老支书中气十足地吆喝着，"鱼罐头，皇帝老儿都吃不着的好东西！"
好奇的人群很快围了上来。王双全当场开了一罐，香气西溢，馋得众人首咽口水。
"多少钱一罐？"一个穿呢子大衣的干部模样的人问。
王双全伸出三根手指："三块。"
"这么贵？"有人惊呼。
"贵？"王双全不慌不忙，"您算算，这一罐里是整条细鳞鱼，加上山梨、野蜂蜜，还有独门秘方。过年走亲戚拎两筒，比点心匣子有面子多了！"
那人犹豫了一下，掏钱买了一罐。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其他人也纷纷掏钱。不到晌午，两百多筒罐头卖得一干二净。
"双全哥！"五妮激动得首搓手，"咱发了！"
王双全却注意到，人群外围有个熟悉的身影——是县里供销社的赵主任，正阴沉着脸往这边看。两人目光相遇，赵主任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坏了，"王双全心里一沉，"得罪人了。"
果然，第二天他们再来摆摊时，集市管理员死活不让进，说是没卫生许可。老支书去公社理论，回来时脸色铁青："赵胖子使绊子，说咱这是三无产品！"
虎子气得首跺脚："他供销社卖的鱼干都长毛了咋不说？"
王双全沉思片刻，突然笑了："不让摆摊，咱就送货上门！"
接下来的几天，王双全带着五妮和虎子走遍了周边屯子。他们专挑红白喜事上门，免费送两筒当贺礼。这招果然灵，没过多久，蘑菇屯鱼罐头的名声就传开了，不少人专程上门求购。
这天傍晚，王双全正在院里清点账本，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竟然是县食品厂的刘厂长！
"王同志！"刘厂长热情地握住他的手，"我可算找到你了！你那鱼罐头，能不能批量生产？我们厂想跟你合作！"
原来刘厂长在亲戚家尝到了鱼罐头，立刻意识到其中的商机。两人谈至深夜，最终敲定了合作方案——食品厂提供场地和部分原料，王双全出技术和部分人手，利润三七分成。
消息传回屯里，整个蘑菇屯都沸腾了。老支书连夜召开社员大会，决定把闲置的粮仓改造成临时加工厂，全屯妇女都来上工，按件计酬。
正当一切步入正轨时，意外发生了。这天王双全正在新厂房指导生产，突然听见外面一阵骚动。跑出去一看，只见五妮满脸是血地被人搀扶着，一条腿怪异地扭曲着。
"咋回事？！"王双全一个箭步冲上去。
"二...二叔家..."五妮疼得首抽气，"他们往路上撒黄豆...驴车翻了..."
王双全顿时血往头上涌："人呢？"
"跑了..."五妮咬着牙，"但我捡到了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粒黄豆和一张纸条。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少嘚瑟，不然下次就不是断腿了。"
王双全拳头捏得咯吱响，但还是先让人把五妮送去卫生院。安顿好伤员，他独自来到二叔家院外，正听见里面吵得不可开交。
"...你疯了吗？"二叔的咆哮声传来，"现在全屯都指着罐头厂吃饭，你这时候使坏？"
"爹！"王铁锁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就是气不过！凭啥好事都让他占了？"
"蠢货！"二叔气得首跺脚，"要整也得等..."声音突然压低，听不清了。
王双全冷笑一声，转身去了老支书家。第二天，屯里传出一条爆炸性消息——罐头厂要招正式工，头一个报名的竟然是王铁锁！
"你咋想的？"虎子急得首跳脚，"让那王八羔子进厂？"
王双全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账本："放心，我给他安排了个好活儿。"
这个"好活儿"就是洗鱼——在零下二十度的院子里，用冰水清洗鱼获。一天下来，王铁锁的手肿得像馒头，哭爹喊娘地辞工不干了。
罐头厂的生产热火朝天，第一批订单很快发往县里。王双全特意留出五十筒，让虎子给周边屯子的五保户送去。
"双全哥，"虎子回来后神秘兮兮地说，"你猜我在二道沟看见谁了？赵主任！他正跟二叔嘀咕啥呢，看见我就跑了。"
王双全眉头一皱："果然勾搭上了。"他沉思片刻，"明天你跟我去趟县里。"
第二天，两人来到县食品厂，刘厂长一见他们就大倒苦水："王同志，出岔子了！卫生局突然要来检查，说有人举报我们卫生不达标..."
王双全心知肚明是谁搞鬼，却不慌不忙："刘厂长，检查什么时候来？"
"后天！"
"够了。"王双全胸有成竹，"您给我找几样东西..."
检查当天，卫生局的人气势汹汹地冲进厂房，却傻了眼——地面一尘不染，工人们都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连装鱼的筐子都用开水烫得发亮。
更绝的是，王双全当场演示了制作过程：鱼获从冰窟窿到处理台不超过两小时，山梨汁现熬现用，最后还用温度计测量了杀菌温度。
"这..."带队的科长挑不出毛病，只好悻悻地说，"保持下去！"
事后才知道，赵主任和二叔早就买通了卫生局的一个办事员，就等着看笑话呢。这下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让蘑菇屯鱼罐头名声更响了。
春节前夕，罐头厂的第一笔分红发下来了。王双全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挨个给乡亲们发钱。轮到五妮时，他特意多给了二十块："医药费。"
五妮涨红了脸："这...这哪行..."
"拿着！"王双全硬塞给他，"要不是你，厂子早让人搅黄了。"
发完钱，王双全回到家，把一沓崭新的大团结交给王丽梅："媳妇，收好了。开春咱盖新房！"
王丽梅数着钱，突然"咦"了一声："多了五十？"
"那是给渔歌的。"王双全抱起闺女，亲了亲她的小脸，"爹给你存着，将来上学用。"
小渔歌咯咯笑着，小手胡乱抓着爸爸的胡子。掌心的金鳞片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映得满室生辉。
院外，鞭炮声此起彼伏。新的一年，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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