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寒山寺外雾,药庐影里锋
船到苏州码头时,正是重阳过后。江南的秋不似雁门关那般凛冽,风里裹着桂花香,混着运河水的潮气,拂在人脸上竟有些软。萧云牵着枣红马走在青石板路上,马蹄踏过溅着水的巷弄,惊起几只灰雀,扑棱棱掠过粉墙黛瓦——墙头上爬着的爬山虎红了大半,叶尖垂着水珠,像谁把胭脂碎末撒在了绿锦缎上。
“寒山寺就在城西十里外的枫桥镇,”苏清婉提着剑走在前面,青布裙角扫过路边的野菊,“那一带多是老药农的住处,墨天行的药庐藏在枫林深处,寻常人寻不到。”她回头看了眼萧云竹篓里露出的水纹草,“昨日在船上问过灰手,他说药庐外布了‘蚀脉阵’,全是用催熟的蚀脉草编的,踏入半步就会被根须缠上。”
巴特尔扛着弯刀,腰间挂着草原带来的皮囊,里面装着马奶酒,走得虎虎生风:“管他什么阵,一刀劈了便是!”话音刚落,脚下踢到块松动的石板,石板下竟钻出几株细草,叶背泛着紫黑,正是蚀脉草的幼苗——看来毒影门早就在镇上布了眼线,连石板缝都种了毒草。
萧云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草叶,那草竟像有知觉般往回缩,根须在土里钻得飞快。他从药囊里摸出粒合纹苗籽,捏碎了撒在草根旁,籽粉一沾土,蚀脉草瞬间蔫了下去,叶尖焦黑如炭:“合纹苗的籽粉能克它,只是这镇上藏的怕是不止这些。”他站起身时,瞥见巷尾有家药铺,幌子上写着“陈记药坊”,门帘半掩,里面飘出股熟悉的药香——是归仁堂常用的薄荷与茯苓混煮的味。
三人走进药铺时,掌柜正蹲在柜台后翻药箱,见他们进来,抬头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积着药粉:“三位是来抓药的?最近镇上闹‘邪气’,好多人身上长红疹,我这的青黛都快卖光了。”他指了指墙角的药篓,里面装着些枯黑的草叶,“就是这鬼东西闹的,采回来的药草混着它,熬出来的汤喝了就犯病。”
萧云拿起片枯叶草,正是蚀脉草的干叶,只是被晒得发脆:“掌柜的见过种这草的人吗?”
掌柜叹了口气,往灶上的药壶添了把柴:“前几日有个灰衣老头来买过‘活血藤’,说要配药治筋骨痛,我见他指甲缝里有黑泥,就像刚从土里刨完这鬼草似的。他还问我寒山寺附近哪有活水,说要引水浇药圃——现在想来,怕是去浇这毒草了。”
苏清婉接过掌柜递来的热茶,茶水上漂着片薄荷叶:“那老头是不是左手食指有黑斑?”
“对对!”掌柜拍了下大腿,“就那手指,我当时还想,莫不是中了什么毒。他说住在枫林深处的老药庐,让我若有好的活血藤就送去,给双倍价钱。”
从药铺出来时,日头己过晌午。萧云买了些油纸,把竹篓里的水纹草仔细包好——怕被毒影门的人察觉气息,又从药囊里摸出三粒合纹苗籽,分给巴特尔和苏清婉:“捏在手里,蚀脉草近不了身。”
往枫桥走的路上,枫林渐密。枫叶红得像燃着的火,风一吹,簌簌落在地上,铺了层厚厚的红毡。寒山寺的钟声从远处传来,“咚——咚——”,混着风吹枫叶的声,竟有种说不出的静。萧云却越走越沉心:这一路没见着半只鸟雀,连虫鸣都没有,寻常枫林该有的生气全没了,显然是被蚀脉草的毒气逼走了。
“前面就是蚀脉阵了。”苏清婉突然停住脚,指着前面一片低矮的灌木丛——那些灌木看着是寻常的野棘,细看却发现枝桠间缠着细如发丝的根须,泛着紫黑,正是蚀脉草的须。根须在风里轻轻晃,像无数只小蛇在吐信,空气中飘着股腥甜的味,闻着让人发晕。
巴特尔刚要拔刀,被萧云按住手腕:“这阵是活的,根须连着地下的药渠,砍断一根,别处会立刻补上。”他蹲下身,解开竹篓,取出水纹草的根须——泡在溪水里带出来的根须此刻仍带着湿气,他将根须轻轻放在地上,又撒了把合纹苗粉。水纹草的根须一沾土,立刻像有了生命,顺着蚀脉草的根须往深处钻,所过之处,紫黑的根须瞬间变成灰褐色,蔫了下去。
“水纹草克蚀脉草,就像溪水流过石缝,总能找到缝隙。”萧云轻声道,手指跟着水纹草的动向移动,“它们的根须能吸走蚀脉草的毒,只是得慢慢来,急不得。”
巴特尔看得稀奇,伸手想去碰水纹草,被苏清婉拦住:“小心,蚀脉草的毒会顺着皮肤渗进去。”她从腰间解下块丝帕,沾了些随身携带的清水,擦了擦巴特尔的手,“我师父说,毒草的邪气最易从指尖入侵,凡事得谨慎。”
三人顺着水纹草开辟的路径往前走,脚下的枫叶下不时露出枯黑的蚀脉草根,被水纹草缠得死死的。走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前面出现一座竹篱围的院子,院门挂着块旧木牌,写着“百草庐”三个字,字是用朱砂写的,却泛着黑,像掺了毒粉。
院墙边种着些奇形怪状的草,叶片边缘呈锯齿状,叶背流着黏腻的汁液,正是灰手说的“催熟蚀脉草”——比寻常蚀脉草高了近尺,根须从篱笆缝里钻出来,在地上织成张黑网。萧云注意到,这些蚀脉草的根须都朝着院子深处的方向生长,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着。
“院里有活水。”他指着篱笆下的一条小沟,沟里的水泛着浅绿,飘着些药渣,“水是从寒山寺那边引来的,墨天行用活水养蚀脉草,难怪长得这么快。”
苏清婉跃上院墙边的老枫树,借着枝叶掩护往院里看:“院里有三间竹屋,中间那间烟筒在冒烟,像是在熬药。东边的屋门口挂着个陶罐,里面插着蚀脉草的花,看着像祭坛似的。”她顿了顿,声音压低,“西边的屋窗户破了个洞,我看见里面堆着好多药箱,怕是藏着解药。”
巴特尔绕到院后,回来时手里拿着块沾着泥土的布片:“后墙有脚印,刚留下的,像是有人从这翻出去了,脚印往寒山寺方向去了。”
萧云摸了摸篱笆上的蚀脉草,叶片虽毒,却带着被人修剪过的痕迹:“墨天行可能不在,但肯定留了人看守。”他从药囊里取出个小瓷瓶,里面是归仁堂的“驱蛇粉”——用硫磺和薄荷混合的,对毒虫毒草都有用,“撒在身上,能挡蚀脉草的气息。”
三人翻墙入院时,竹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蓝布衫的少年端着药碗出来,见了他们,手里的碗“当啷”掉在地上,药汁洒了一地,泛起层黑泡。“你们是谁?”少年往后退,手往腰间摸,竟摸出把短刀,刀身淬着绿毒。
“别怕,我们不是来害你的。”萧云放缓声音,往前走了两步,“我们是来查蚀脉草的,你是不是被墨天行抓来的?”
少年愣了愣,短刀垂了下去,眼里涌出泪:“我爹是这附近的药农,上月被那姓墨的抓了,说若不帮他种蚀脉草,就杀了我娘……”他指着中间的竹屋,“里面熬的是蚀脉草的汁液,要送到武林大会的住处,说是给各大门派的人‘提神’用的。”
萧云跟着少年走进中间的竹屋,屋里弥漫着刺鼻的腥甜味,灶上的大锅里煮着墨绿色的汁液,咕嘟咕嘟冒泡,锅边挂着的药勺上沾着些黑渣,正是蚀脉草的根。墙角堆着十几个陶罐,都贴着“安神汤”的标签,里面却装着和锅里一样的汁液。
“他说这汁液混在茶里,喝着像薄荷味,没人会察觉。”少年声音发颤,“等喝了三日,内力就会慢慢散掉,到时候武林大会上,他们毒影门就能趁机夺权。”
苏清婉翻了翻灶边的药谱,里面夹着张纸条,是墨天行的字迹:“冰纹草在雪域,需用蚀脉草汁浇灌方能融其寒,三日后带冰纹草回药庐,配解药——留待武林大会后控制各派。”
“冰纹草!”萧云心头一动,归仁堂的药圃里就有冰纹草,是阿松叔从雪域带回来的,墨天行要冰纹草,难道解药需要它?他想起月瑶说过,冰纹草性极寒,能克热毒,但若用邪物浇灌,反而会变成剧毒,“他要冰纹草不是为了配解药,是为了让解药变成控制人的工具!”
突然,院外传来几声惨叫。巴特尔冲进来:“有毒影门的人回来了!大约十几个,都带着兵器!”
萧云让少年从后墙逃走,自己和巴特尔、苏清婉迎了出去。院门口站着个瘦高的黑衣人,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双阴鸷的眼,手里拿着根缠着蚀脉草的鞭子:“萧云,你果然来了。门主早料到你会找过来,让我们在这等你。”
“墨天行在哪?”萧云握紧腰间的土脉佩,内力运转,合纹苗的清气在掌心凝聚。
黑衣人冷笑一声,挥起鞭子:“门主去取冰纹草了,等他回来,你们都得死!”鞭子带着腥风抽来,上面的蚀脉草根须像活蛇般往萧云身上缠。
萧云侧身避开,掌风拍出,正打在鞭子上。清气与蚀脉草相碰,发出“嗤”的一声,根须瞬间焦枯。巴特尔弯刀出鞘,劈向旁边的黑衣人,刀光如练,将两人逼得连连后退。苏清婉长剑舞动,剑尖点向黑衣人手腕,动作迅捷如蝶,转眼间就挑落了三人的兵器。
混战中,萧云注意到黑衣人腰间都挂着个小药囊,里面装着蚀脉草的籽。他灵机一动,从竹篓里抓出把合纹苗粉,运起内力撒了出去。粉雾落在黑衣人身上,他们腰间的药囊瞬间冒出黑烟,蚀脉草籽竟在囊里炸开,毒汁溅了他们一身,疼得嗷嗷首叫。
“合纹苗克蚀脉草,你们不知道吗?”萧云朗声喝道,掌风愈发凌厉。他想起归仁堂药圃里,合纹苗的根须总能把入侵的毒草缠死,原来这股生机之力,在江湖上也能成为克敌的利器。
黑衣人见势不妙,想往后退,却被院墙边的蚀脉草拦住——水纹草早己将根须缠满了篱笆,他们一靠近,就被根须缠住脚踝,内力瞬间滞涩。苏清婉趁机长剑出鞘,将剩下的黑衣人一一制服,点了他们的穴道。
捆好黑衣人后,萧云走进西边的竹屋。屋里果然堆着许多药箱,打开一个,里面装着些瓶瓶罐罐,贴着“解药”的标签,却散发着蚀脉草的腥气。他拿起一瓶闻了闻,眉头紧锁:“这不是解药,是用蚀脉草汁做的假解药,喝了只会让人更依赖墨天行。”
苏清婉翻到一本药谱残页,上面画着冰纹草的图,旁边写着:“冰纹草性寒,需以合纹苗之暖、水纹草之润调和,方能解蚀脉草毒,缺一不可。墨天行不知此理,欲以毒攻毒,谬矣。”字迹苍劲,竟像是铁剑先生的手笔。
“是我师父的字!”苏清婉又惊又喜,“看来师父早就知道墨天行的阴谋,偷偷来过这里,留下了线索!”她指着残页上的批注,“师父说,真正的解药需要冰纹草、合纹苗、水纹草三样同煮,还要用寒山寺的泉水,才能中和毒性。”
萧云想起归仁堂的冰纹草,此刻应该长得正旺:“墨天行去取冰纹草,肯定会去雪域或归仁堂,我们得尽快找到冰纹草,赶在他前面配出解药。”
正说着,院外传来钟声,寒山寺的晚钟响了,一下一下,撞在人心上。萧云走到院门口,望着远处的枫林,夕阳正落在寒山寺的塔尖上,金辉洒在红枫上,像泼了层熔金。他突然想起少年说的,墨天行要把蚀脉草汁送到武林大会,离武林大会只剩三个月,时间怕是来不及回雁门关取冰纹草。
“寒山寺的和尚或许知道冰纹草的下落。”苏清婉走过来,手里拿着片从药谱上掉下来的枫叶,“我师父说过,寒山寺有座药圃,种着些西域来的药草,说不定有冰纹草。”
三人决定先去寒山寺打听。走时,萧云在药庐的灶里放了把合纹苗粉,点燃了干柴——粉燃起来的烟是淡绿色的,能中和蚀脉草的毒气,让这院子慢慢恢复生机。少年站在后墙根,对着他们深深鞠躬:“我会带乡亲们来清理蚀脉草,谢谢你们救了我爹。”
往寒山寺走时,夜色渐浓。枫林里亮起了萤火虫,点点微光飘在草叶上,萧云想起归仁堂的夏夜,阿桃和洛小夏会捉萤火虫放在药瓶里,说是能给药圃照明。巴特尔哼起了草原的小调,歌声粗粝却温暖,驱散了夜路的寒意。苏清婉不时回头看,怕有毒影门的人跟踪,长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条守护的银蛇。
到寒山寺山脚下时,山门己经关了。萧云上前敲门,敲了三下,门内传来个苍老的声音:“施主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晚辈萧云,特来求见方丈,想问冰纹草的下落。”
山门“吱呀”开了条缝,一个小和尚探出头,手里拿着盏油灯:“方丈正在禅房打坐,让我带你们去偏殿等。”
偏殿里供着尊药师佛,佛前的油灯忽明忽暗。小和尚端来热茶,茶碗是粗陶的,却干净得发亮:“方丈说,若有位带水纹草的施主来问冰纹草,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递过来个布包,里面是块冰纹草的根,冻得硬邦邦的,却泛着淡蓝的光。
“这是寺里药圃种的冰纹草,去年冬天采的根,能存三年。”小和尚双手合十,“方丈说,蚀脉草横行,皆是人心贪念所致,冰纹草虽能解毒,却解不了人心的毒。施主若要配解药,需记得‘仁心为引,方能化邪’。”
萧云握紧冰纹草根,根须上还沾着寺里的泥土,带着股清冽的寒香。他想起归仁堂的药圃,想起阿朗磨剑时的专注,想起小阿松手里的合纹苗,突然明白小和尚的话——墨天行用毒草害人,是为了夺权;而他们用草药救人,是为了守护,这才是药草真正的用处。
深夜的寒山寺静得能听见风吹松针的声。萧云坐在偏殿的门槛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巴特尔和苏清婉靠在柱子上打盹,弯刀和长剑放在手边,却都卸了防备。他从竹篓里取出合纹苗和水纹草,放在冰纹草根旁——三样草药放在一起,合纹苗的暖、水纹草的润、冰纹草的寒,竟慢慢融成一股淡淡的白汽,像在互相问候。
他拿出柳先生的手札,借着佛前的灯光翻开,在“冰纹草”那页写下:“寒山寺得冰纹草,与合纹、水纹共生,始知药草无正邪,在心之所用。”字迹旁,他画了三座山,一座是雁门关的山,一座是苏州的山,一座是雪域的山,山下有条溪,溪水里飘着三株草,根须在水下紧紧缠在一起。
天快亮时,小和尚来叫他们,说方丈有请。禅房里燃着檀香,方丈坐在蒲团上,须发皆白,手里捻着串佛珠:“施主可知墨天行为何非要冰纹草?”
萧云摇头。
“他年轻时曾求药于寒山寺,想治他妻子的病,那时寺里的冰纹草刚开花,能解百毒,却被他误用毒草浇灌,害死了妻子。”方丈叹了口气,“从此他便恨上了药草,觉得所有草都能被用来害人,才养出了蚀脉草这邪物。”
萧云心头一震,原来墨天行也有这样的过往。
“但他心里仍有悔,”方丈指着窗外的枫林,“每年重阳,他都会来寺外站着,看一眼药圃的冰纹草,只是不肯进来。”
离开寒山寺时,朝阳正从东方升起,照亮了寺前的石阶。萧云手里的冰纹草根不再冰冷,竟带着点暖意——是被他掌心的温度融化了。巴特尔伸了个懒腰,说要去买些苏州的糕点,带给归仁堂的小阿松;苏清婉整理着剑穗,说要去码头打听墨天行的踪迹。
萧云站在石阶上,望着远处的江南水镇,白墙黑瓦在晨光里泛着柔光。他知道,接下来要去武林大会,要面对墨天行,要配出解药,路还很长。但他不再觉得沉重——合纹苗在药囊里轻轻晃动,水纹草的根须缠着冰纹草,伙伴们的笑声飘在风里,还有归仁堂的药香,像条看不见的线,把这些散落的光点串在一起。
“走了,萧云!”巴特尔在山下喊,手里举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买的桂花糕。
萧云笑着应了声,提起竹篓往下走。石阶上的露珠沾在鞋上,凉丝丝的,却像归仁堂药圃里的晨露,带着生机。他想起柳先生手札最后一页的话:“药脉即人脉,根须连着根须,便无惧风雨。”
江湖路还在脚下,但只要这些根须不断,这药香不散,再远的路,也终有抵达的那天。而这一章的故事,不过是这漫长路上,又一段根须相缠的印记罢了。
作者“仔仔细细的简姑娘”推荐阅读《九霄尘战录》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UI5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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