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归仁堂前苔痕绿,旧圃新苗共雨生
船过运河支流的石拱桥时,两岸的柳丝己蘸着春水绿透了。萧云扶着船舷看两岸人家,青瓦上的残雪正顺着瓦当往下淌,滴在墙根的苔藓上,洇出深绿的痕。竹篓里的三株草醒得早,合纹苗的鹅黄芽尖顶破了旧叶,冰纹草的淡蓝叶片凝着船篷漏下的雨珠,最是水纹草性灵,根须顺着篓缝钻出来,竟缠上了苏清婉留给他的剑穗,红绳绿茎绞在一处,倒像刻意绣的花样。
"后生,前面就是望月镇的码头了。"老妪蹲在舱尾收网,网兜里的银鱼蹦跳着溅起水花,"你听那药碾子声,定是归仁堂的人在晒药。"
萧云侧耳细听,果然有"吱呀吱呀"的轻响,混着孩童的笑闹,顺着风飘过来。枣红马在船舷边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白汽——它记路,去年秋天就是从这码头牵走的,此刻怕是闻着了归仁堂药圃的气息。他摸出阿松给的布偶,那用合纹苗叶做的衣裳被水汽浸得软塌塌,却仍能看出孩童笨拙的针脚,布偶怀里还塞着颗干桂花,是阿松娘偷偷放的,香得很。
码头石阶上早站着个人。穿月白粗布裙,鬓边别着朵蒲公英,风一吹,绒絮沾了满脸也不拂,只踮着脚往船上望。是洛小夏,手里攥着把油纸伞,伞骨上缠着去年萧云留下的合纹苗藤,磨得发亮。见船靠岸,她提着裙摆就往下跑,石阶湿滑,差点摔了,萧云跳上岸扶她时,才发现她鞋尖沾着泥,怕是等了许久。
"你怎么知道今日到?"萧云接过伞,指尖触到她手背,凉得像刚从溪里捞出来的水纹草。
"阿松托货郎捎了信,说你们正月十五准过石拱桥。"洛小夏往竹篓里瞅,指尖刚要碰到冰纹草,又猛地缩回去,"忘了这草性寒。"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过来时脸微红,"给你留的炒花生,用桂花糖拌的,你去年总说归仁堂的花生不够甜。"
往归仁堂走的路,青石板缝里钻出了嫩草。萧云牵着马,听洛小夏絮絮说这半年的事:阿桃嫁了镇上的木匠,新郎官给药圃做了个新竹架,竹节上还刻着合纹苗的叶形;老药工陈伯的孙子学会了辨苗,总蹲在圃边数合纹苗的叶片,数错了就红着脸重数;最稀奇是后院那棵老槐树,腊月里竟开了半树花,洛小夏说定是萧云藏的解蚀丹在土里发了暖,连树都被烘醒了。
"墨先生的事,鲁长老派人来说了。"洛小夏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说你把毒影门的人都送了官府,还教各大门派种三草——萧云哥,你现在是不是成了江湖上的大人物?"
萧云笑出声,指腹着竹篓上的剑穗:"不过是个药农。"他想起墨天行在寒山寺挖雏菊时的样子,灰布僧衣沾着泥,却把干枯的花瓣捧得极轻,"墨先生留在寺里种药了,方丈说他种的水纹草,根须比谁都扎得深。"
归仁堂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时"吱呀"一声,惊起檐下的燕子。是去年的老燕,正衔着泥筑巢,见人来也不怕,反倒歪着头叫了两声。药圃里的合纹苗己齐腰高,新收的籽晒在竹匾里,金亮亮的,风一吹就滚,洛小夏说陈伯怕鸟来啄,总守在旁边打盹,手里还攥着赶鸟的竹枝。
"那是给你搭的小竹屋。"洛小夏指着圃边的新屋,竹墙糊着麻纸,窗台上摆着个陶罐,插着束干雏菊,"你去年说要在药圃边住,方便照看新苗。"
屋里的木桌上,柳先生的手札压着张纸,是洛小夏的字迹,记着每日的温湿度:"正月初三,合纹苗籽发了芽,像撒了把碎金子;正月初十,引溪水浇圃,水纹草根须在石缝里钻,钻得石头发痒似的响......"萧云翻到最后,见写着"等你回来",墨迹晕了点,像是落过泪。
"陈伯在后面晒药呢。"洛小夏往外喊,"陈伯!萧云哥回来了!"
老药工陈伯扛着药叉跑出来,围裙上沾着药粉,看见萧云就往他肩上拍,力道大得萧云踉跄了下:"你这后生,总算回来了!去年你留的合纹苗粉救了邻镇的人——他们中了蚀脉草的余毒,亏得这粉才缓过来。"他拉着萧云往药架走,"你看,我按你说的,把冰纹草的根晾在通风处,风从东边来就挪到西窗,风从西边来就挪到东窗,保管不差。"
药架上的陶罐都换了新标签,是洛小夏写的,字里带着稚气,却一笔一划认真。萧云拿起个贴"水纹草"的罐,见里面的草叶还带着潮气,就知道是刚采的。陈伯凑过来低声说:"小夏每日天不亮就去溪里采,说新鲜的水纹草才有用,冻着了就揣在怀里暖,你看她指尖,到现在还有冻裂的印子。"
正说着,院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洛小夏跑去开门,回来时身后跟着个穿青布衫的少年,手里抱着个铜药碾,碾子上刻着个"松"字——是阿松,他身后跟着阿松娘,手里提着篮新蒸的桂花糕,热气把竹篮熏得发潮。
"萧云哥哥!"阿松扑过来,药碾子"当啷"掉在地上也不管,指着自己的衣襟,"你看,我娘给我绣的合纹苗!"布衫上果然绣着株嫩苗,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暖。
阿松娘给萧云福了福身,眼眶红了:"多亏你送的解药,我这身子才算利索。阿松总念着你,非说要跟来看看归仁堂的药圃,说要学你种能救命的草。"
萧云拉着阿松往药圃走,教他辨合纹苗的芽:"这苗要顺着阳光长,你看东边的芽比西边的壮,就是因为太阳先照东边。"阿松蹲在圃边,用手指量苗的高度,嘴里数着"一、二、三",数到十又忘了,红着脸重数。洛小夏端来桂花糕放在石桌上,阿松娘拿起块递给他,"慢点吃,别噎着,萧云哥哥又不走了。"
傍晚时,陈伯杀了只老母鸡,炖在陶罐里,汤香混着药香飘满了院。萧云坐在竹屋门口,看阿松和洛小夏在圃边追蝴蝶,蝴蝶停在合纹苗上,洛小夏怕惊了它,踮着脚绕开走;陈伯在给药架上的陶罐贴新标签,贴完又用手摸一遍,怕粘不牢;阿松娘坐在门槛上缝补阿松磨破的袖口,线轴在膝头转得慢悠悠。檐下的燕子筑好了巢,时不时探出头叫两声,像是在应和。
"萧云哥,你看这个。"洛小夏跑过来,手里捏着个小布包,里面是颗圆溜溜的籽,泛着浅绿,"这是你去年走时掉在药圃里的,我捡起来种了,长出棵新苗,不知道是什么草。"
萧云接过籽,放在手心——是合纹苗和水纹草的杂交籽,他在枫溪时见过,却没料到能在归仁堂发芽。他往圃边的空地支起小竹架:"这叫'合水苗',能克毒草,还能引溪水,是好东西。"
阿松凑过来看,用手指戳了戳籽:"我要种!我要种!"萧云教他把籽埋在土里,浇了点溪水,阿松蹲在旁边守着,说要等它发芽才肯睡觉。阿松娘笑着揉他的头:"这孩子,自从上次见了你种药,就天天在家翻你留下的药谱,说以后要当药农,种遍天下的救命草。"
夜里,萧云坐在竹屋的灯下翻柳先生的手札。阿松趴在桌上,看他在"合水苗"那页画草图,时不时问:"萧云哥哥,这苗会开花吗?"萧云说:"会开,开的花像蒲公英,风一吹,籽就飘到别处去,把解药带到更远的地方。"
阿松揉着眼睛打哈欠,阿松娘把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洛小夏端来碗鸡汤,放在桌上:"陈伯说这汤补,让你多喝点。"她坐在对面,看着萧云喝汤,突然说:"苏清婉姑娘托人捎了信,说铁剑门要种合纹苗,让你有空去看看,还说......还说剑穗你若不戴,就还她。"
萧云摸了摸竹篓上的剑穗,红绳在灯下泛着光:"等阿松回去了,我就去。"他想起苏清婉在聚贤庄拔剑时的样子,剑穗跟着剑风飘,像朵红绒花。
洛小夏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木簪,刻着株合纹苗:"我给苏姑娘刻的,你帮我带给她吧。"木簪的边缘磨得光滑,看得出刻了很久,指腹蹭过刻痕,还能感觉到细微的凹凸。萧云接过簪子,放在手札旁:"她定会喜欢。"
第二日清晨,萧云被药碾子的声音吵醒。出门一看,阿松正蹲在石桌上碾合纹苗籽,小手握着碾杆,一下一下用力碾,额头渗着汗也不擦。洛小夏在旁边帮他扶着竹匾,说:"他说要学你碾药,以后帮你配解药,还说要比你碾得细。"
萧云走过去,握住阿松的手,教他顺着纹路碾:"碾药要轻,不然会把籽碾碎,就发不了芽了。"阿松跟着他的手用力,籽粉慢慢落在竹匾里,像撒了层金粉。阿松娘站在门口看,眼眶湿了,偷偷用围裙角擦了擦。
早饭时,阿松娘说要回去了,阿松抱着萧云的腿不肯放:"我要留在这里种合水苗!我要等它发芽!"萧云哄他:"等合水苗开了花,我就去看你,带你去寒山寺看墨先生种的药圃,他种的水纹草,根须能绕着石头长。"阿松才松了手,却把铜药碾子留下了:"萧云哥哥,这个给你,你碾药时就像我在帮你。"
送他们到码头时,船刚要开。阿松扒着船舷喊:"萧云哥哥!合水苗发芽了要写信告诉我!"萧云挥挥手:"一定告诉你!"船开远了,阿松还在挥手,手里攥着那个合纹苗布偶,风把布偶的衣角吹得飘起来,像在跟他道别。
回到归仁堂,洛小夏正往药圃里引水。溪水流过石缝,"哗哗"响,合水苗的籽己破土而出,冒出点的芽。陈伯走过来,手里拿着封信:"丐帮的鲁长老寄来的,说毒影门的余党都清了,各门派要在归仁堂立块碑,刻'药脉人心'西个字,问你合不合适。"
萧云接过信,信里还夹着片合纹苗叶,是鲁长老从丐帮药圃摘的,叶上用针刺着"春安"二字。他把叶夹在手札里,想起墨天行在寒山寺说的话:"药草记着人的好,你对它上心,它就护你。"那时墨天行正蹲在水纹草圃里,指尖轻触草叶,像在摸什么珍宝。
过了几日,苏清婉来了。还是穿青布裙,腰间悬着剑,剑穗换了萧云带的木簪,簪子上的合纹苗对着阳光,亮得很。她带来了铁剑门的药圃图,上面用朱砂画着圈:"这里要种水纹草,挨着溪水;这里种合纹苗,要朝阳;等你去看看合不合适。"
萧云带着她往药圃走,洛小夏在后面端着茶,听他们说药草的事。苏清婉指着合水苗的嫩芽:"这就是你说的新苗?真好看,像把小伞。"她蹲下身,小心翼翼摸了摸芽尖,"我师父说,以后各门派的药圃都要学着种三草,还要教弟子认药——你教我的那些,我都记在本子上了,画了图,像柳先生手札那样。"
萧云想起她在太湖船上说的"人心果",笑:"你那时就懂了,药引不在书里,在心里。"
苏清婉脸一红,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我配的合纹苗粉,比你教的多加了点桂花,你闻闻。"粉香混着桂香,暖得很,像阿松娘蒸的桂花糕。
傍晚,巴特尔骑着马来了。身后跟着辆马车,装着草原的奶豆腐和风干肉,马背上还驮着个布包,里面是草原的黑土。他跳下马,把马奶酒往桌上一放:"萧云!我带了草原的土,你说合纹苗在草原能不能种?我娘说若能种,就把帐篷旁的地都辟成药圃。"
萧云把土撒在合水苗旁:"试试就知道了,药草在哪都能活,只要有人照看。"巴特尔蹲在圃边看土,又用手指戳了戳合水苗的芽,笑得像个孩子。
夜里,众人坐在药圃边喝酒。陈伯讲着年轻时采药的事,说曾在雁门关见过冰纹草,长在石缝里,叶片上结着冰还能活;洛小夏给苏清婉梳辫子,苏清婉教她握剑的姿势,说"防身总没错";巴特尔教萧云唱草原的歌,调子粗粝,却透着暖。燕儿在檐下叫了两声,像是在应和。萧云看着竹篓里的三株草,合纹苗的花骨朵快开了,冰纹草的叶片上凝着露水,水纹草的根须绕着合水苗的芽,缠得紧了。
"萧云哥,你看!"洛小夏指着天空,月亮旁边有颗亮星,"陈伯说那是药星,照着药圃,苗就长得好。"
萧云拿起柳先生的手札,在最后一页画了幅画:归仁堂的药圃里,三株草围着合水苗,旁边坐着几个人,有阿松的小身影,有苏清婉的剑,有巴特尔的弯刀,洛小夏蹲在圃边浇水,陈伯在晒药。画旁写着:"药圃无界,人心相连,一株苗,万条根。"
风从药圃吹过,合纹苗的叶"沙沙"响,像是柳先生在笑。萧云知道,这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合水苗的芽会长大,会开花,会把种子带到草原、带到铁剑门、带到寒山寺,带到所有需要药草的地方。而归仁堂的门,永远开着,等着牵挂的人回来,等着新的故事发芽。
天快亮时,萧云听见合水苗的芽"啪"地响了声,像是撑开了新叶。他起身走到圃边,见嫩芽上沾着露水,在晨光里亮得像颗小星。洛小夏也醒了,站在他身后,轻声说:"它在等春天呢。"
萧云点头。春天早就来了——在药圃里,在人心上,在每株草的根须里,扎得深,长得暖。檐下的燕子又添了块泥,巢更结实了,叽叽喳喳的,像是在说这日子,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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