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酸浆浸瘴水,青囊寄远音
岭南的雾总带着股涩味。萧云牵着马走在商队末尾时,裤脚己被晨露浸得发潮,靴底沾着的红土混着腐叶,踩在青石板上黏糊糊的。洛小夏跟在他身侧,手里攥着块酸浆草干叶,叶片被她捻得发皱——自进入瘴气谷地界,她就总不自觉地这东西,仿佛能从那涩味里寻到些安稳。
“前面就是三岔口了。”铁剑门的商队领队老周勒住马,指着前方被雾笼罩的岔路,“左边往黑苗寨,右边是瘴水溪,按地图说,毒影门的药圃该在溪上游的崖壁后。”他从怀里掏出个铜哨,“这是跟黑苗寨约定的信号,若是遇见寨民,吹三下他们就知是自己人。”
萧云接过地图,指尖抚过“瘴水溪”三个字——陈伯标注的酸浆草生长地就在溪边。他抬头望了眼雾色,那雾比寻常水汽更浓,呈淡青灰色,飘在树梢间像挂着层薄纱,吸进肺里时带着点甜腥,正是墨天行信里说的“瘴气初起时”的征兆。
“得先找酸浆草。”洛小夏忽然开口,她指着溪边隐约可见的几丛深绿色植物,“你看那叶子形状,跟陈伯给的干叶一样。”萧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见雾中植物果然生着卵形叶片,茎秆上坠着小小的灯笼状果实,正是酸浆草——只是比江南所见的粗壮些,果实也更红,像缀了串小灯笼。
老周让商队在岔口歇脚,自己带着两个弟子陪萧云往溪边去。瘴水溪的水是暗绿色的,水面浮着层薄薄的泡沫,水底沉着些枯木,偶尔有小鱼游过,尾巴一摆就搅起片浑浊。萧云蹲下身,用树枝拨开水面泡沫,见水下石缝里果然缠着蚀脉草的根须,黑褐色的,像头发丝似的缠在石上。
“这水真能用来克蚀脉草?”老周皱眉,他用指尖沾了点水尝了尝,立刻皱起脸,“又酸又涩,比醋还冲。”萧云从竹篓里掏出陈伯给的小瓶,倒出些褐色粉末撒进水里——粉末刚触水就化开,水面瞬间泛起细密的气泡,那些缠在石上的蚀脉草根须竟慢慢蜷了起来,像被烫着似的。
“果然有用。”洛小夏眼睛亮了,她蹲下来摘酸浆草果实,红彤彤的果实捏在手里软乎乎的,“我们多采些酸浆草,捣成汁洒在溪上游,让水流带着酸劲冲遍整个药圃。”萧云点头,正要让老周弟子帮忙采摘,却听见雾里传来“簌簌”声,像有人在拔草。
“谁?”老周按住腰间剑鞘,商队弟子也抽出了短剑。雾中慢慢走出个穿黑色苗服的女子,头上插着银饰,手里拎着个竹篮,篮里装着些草药。她见了萧云手里的酸浆草,突然开口:“你们是来除蚀脉草的?”声音清脆,带着点口音。
萧云起身拱手:“正是。姑娘是黑苗寨的人?”女子点头,指了指自己的银饰:“我叫阿依,寨里的药师。这几日总有人往溪里倒毒水,寨民喝了都上吐下泻,我猜是毒影门的人,就来溪边看看。”她蹲下身看水里蜷起的根须,“你们这粉末有用?”
“是酸浆草粉。”洛小夏递过一片干叶,“这草能克蚀脉草。”阿依接过叶,放在鼻尖闻了闻,眼睛一亮:“我们寨后山有大片酸浆草!上月我还采来治过寨里的瘴气病。”她站起身,“跟我来,我带你们去采,比溪边这些壮实多了。”
跟着阿依往山后走时,雾渐渐淡了些。山路旁的竹林里挂着些彩色布条,阿依说那是寨民祈福用的,“挂得越高,福气越重”。走了约摸半个时辰,果然看见片酸浆草,绿油油的一片,果实红得发亮,比溪边的高了近半尺。
“这些够不够?”阿依拔出腰间的小弯刀,三下五除二割了一大捆,“不够我再叫寨民来帮忙。”萧云谢过她,让老周弟子把草捆好,又问:“毒影门的药圃在崖壁后,姑娘知道怎么走吗?”
阿依往西边指了指:“从这里翻过去,有个山洞,洞口被藤蔓挡着,里面就是药圃。毒影门的人隔几日就来浇水,每次都带着个大陶罐,罐里的水是黑的,浇在草上就冒白烟。”她压低声音,“我偷偷看过,里面种的蚀脉草比这酸浆草还密,根须都钻出洞外了。”
正说着,远处传来吹哨声,三短两长。阿依脸色一变:“是毒影门的人!他们用这哨声报信。”她拉着萧云往竹林里躲,“快藏起来,他们带了毒虫,被咬到就麻烦了。”
几人刚躲进竹林,就见五个穿黑袍的人往溪边走,为首的正是被丐帮关押又逃出来的八字胡——他手里拎着个陶罐,罐口用布盖着,隐约能看见里面爬着些东西,“沙沙”作响。“门主说今日要把蚀脉草汁倒进溪上游,让黑苗寨的人都中瘴气病,这样他们就不敢来捣乱了。”八字胡的声音粗哑,带着得意。
另一个人笑道:“等寨民都病倒了,这瘴气谷就是我们的天下,到时候把蚀脉草卖到江湖各地,赚的钱够我们快活一辈子。”萧云在竹林里握紧拳头,刚要起身,被阿依按住——她指了指八字胡腰间的竹筒,里面插着几支毒针,“那针上有蛇毒,碰不得。”
等毒影门的人走远了,阿依才松了手:“他们要去溪上游倒毒汁,我们得赶紧去拦着!”萧云让老周带着弟子先把酸浆草运回商队,自己和洛小夏、阿依往溪上游赶。溪上游的水更浅,岸边的石头上长满了青苔,踩上去滑溜溜的。
刚走到拐弯处,就看见八字胡正把陶罐里的黑汁往水里倒,黑汁一进溪,水面立刻浮起层黑膜,水下的鱼虾翻着肚皮漂了上来。“住手!”萧云飞身过去,一掌拍向陶罐,八字胡没想到有人来,手一抖,陶罐掉在地上摔碎了,黑汁溅在石头上,冒出刺鼻的烟。
“萧云?你怎么会在这!”八字胡又惊又怒,从腰间抽出毒针就往萧云刺去。阿依从怀里掏出个小竹筒,对着毒针吹了口气,竹筒里飞出些白色粉末,落在毒针上,针立刻变黑了——“这是我们寨的解蛇毒粉。”她边说边从腰间解下个网兜,里面装着些红色的小虫子,“这是火蚁,专咬毒影门的毒虫。”
八字胡的手下见状,都从怀里掏出竹筒,倒出些黑色的虫子,是毒蜈蚣。火蚁一见蜈蚣,立刻冲了上去,两边的虫子咬在一起,“吱吱”作响。萧云趁机和八字胡打起来,这人武功不算高,但招式阴毒,总往人要害处打。
洛小夏在一旁看着,见八字胡要偷袭萧云,赶紧捡起块石头砸过去,正砸在他手腕上,毒针掉在地上。萧云趁机一掌拍在他胸口,八字胡倒飞出去,撞在石头上晕了过去。他的手下见首领被擒,都想逃,被阿依用火蚁拦住,一个个被咬得嗷嗷叫,很快就被捆了起来。
“得把这些毒汁清理干净。”洛小夏看着溪里的黑膜,急道。阿依从竹篮里掏出些绿色的粉末,撒在水面上——粉末一触黑膜,就开始冒泡,黑膜慢慢化了,水里的鱼虾竟有几条活了过来,摆了摆尾巴游走了。“这是我们寨的‘清瘴粉’,用艾叶和金银花做的,能解百毒。”阿依笑着说。
萧云绑好八字胡,让洛小夏看住他,自己跟着阿依往山洞去。山洞果然被藤蔓挡着,阿依用弯刀割开藤蔓,里面黑漆漆的,飘出股腥甜味。她从怀里掏出个火把点燃,照亮了里面的景象——洞壁上摆满了陶罐,里面装着蚀脉草汁,地上种着大片蚀脉草,根须缠在一起,像张黑网。
“这么多!”洛小夏跟进来,看得目瞪口呆。萧云从竹篓里掏出酸浆草粉,往蚀脉草上撒去——粉一沾草叶,草就开始发黄,根须也蜷了起来。阿依说:“得把这些陶罐都砸了,不然还会有人来用。”她举起火把,往陶罐堆扔去,火把刚碰到陶罐,就听见“砰”的一声,陶罐炸了,里面的毒汁溅出来,被酸浆草粉一中和,冒出白烟。
砸完陶罐,萧云又在洞里撒了些酸浆草粉,确保没有漏网的蚀脉草。出洞时,见老周带着商队来了,还带来了黑苗寨的寨老——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手里拄着根蛇头拐杖。“多谢萧先生帮我们除了祸害。”寨老拱手,“毒影门害我们寨死了好多人,今日总算报仇了。”
萧云谢过他,又问:“毒影门门主在哪?我们听说他西月初九要来送药。”寨老想了想:“他定在断魂崖的山洞里,那里是他们的老巢,有好多毒虫看守。”他让阿依画了张地图,“从这里往南走十里,有个断魂崖,崖上有个洞口,就是他的藏身地。”
回到商队时,天己擦黑。老周在溪边搭了个简易的灶台,煮着酸浆草汤,说是阿依教的,“喝了能防瘴气”。萧云喝着汤,见洛小夏在给阿依看陈伯的《毒影门草木考》,两人凑在一起翻书,时不时低声说话,像早就认识的朋友。
夜里,萧云躺在帐篷里,听着溪水流淌的声音,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他起身走出帐篷,见阿依蹲在溪边,手里拿着个银饰,对着月亮祈祷。“在想什么?”萧云走过去问。阿依回头,笑了笑:“在想我阿爹,他去年被毒影门的人毒死了,今日总算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了。”
萧云拍了拍她的肩:“明日我们去断魂崖抓毒影门门主,你跟我们去吗?”阿依点头:“去!我要亲手为阿爹报仇。”她指着溪里的酸浆草,“这些草是好东西,等除了毒影门,我教寨民多种些,以后就不怕毒草了。”
第二日清晨,雾全散了。阳光照在瘴水溪上,泛着金光。萧云带着洛小夏、阿依和老周的几个弟子往断魂崖去,商队留在溪边接应。断魂崖果然险峻,崖壁陡峭,长满了藤蔓,洞口在半山腰,被云雾缭绕着,隐约能看见里面有火光。
“我先上去探探路。”阿依身手灵活,像只猴子似的爬上藤蔓,很快就到了洞口。她朝下面做了个手势,示意安全。萧云他们跟着爬上去,洞口果然有两个守卫,被阿依用迷晕了,躺在地上。
进了山洞,里面比想象中宽敞,地上铺着干草,角落里堆着些陶罐,里面装着毒虫。洞深处有个石桌,上面放着本账册,正是毒影门的送药记录。萧云翻着账册,见最后一页写着“西月初九,送蚀脉草汁往临安、苏州、成都三地”,心里一沉——这三地都是武林重镇,若是毒汁送过去,不知要害人多少。
“里面还有个洞!”洛小夏指着石桌后的石壁,那里有个暗门,门缝里飘出股药味。萧云推开门,里面是个石室,石床上躺着个人,正是毒影门门主!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像是中了毒。旁边站着个穿白衣的女子,手里拿着个药碗,正往他嘴里灌药。
“是你!”萧云认出那女子,是上次在王家村救的张家庄姑娘——她怎么会在这里?女子见了萧云,脸色一变,手里的药碗掉在地上:“我……我是被逼的!他抓了我爹娘,逼我给他送药。”
毒影门门主睁开眼,看见萧云,挣扎着想起来,却浑身无力。“你中了我的‘七步倒’。”女子低着头说,“这药半个时辰发作,能让人全身无力。”萧云上前按住毒影门门主,探了探他的脉,果然脉象微弱。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洛小夏问。女子抹了把泪:“我爹娘是被他毒死的,我假装顺从他,就是为了找机会报仇。”她指着石桌上的药瓶,“这里有解药,能解蚀脉草的毒,我偷偷配的。”
萧云拿起药瓶,倒出几粒药丸,是褐色的,闻着有酸浆草的味。他让洛小夏收好药瓶,又问女子:“送药的人什么时候出发?”女子说:“明日一早,从后山小路走,有十个弟子护送。”
萧云让老周弟子把毒影门门主捆起来,又在山洞里搜了搜,找到些蚀脉草的种子和毒针,都烧了。出洞时,见阿依在崖边望风,她指着远处的山路:“有几个人往这边来了,像是送药的。”
萧云让大家躲进山洞,自己和阿依在崖边观察。果然,十个穿黑袍的人背着药箱往山洞走来,手里都拿着武器。“等他们靠近了,我们就动手。”萧云低声说。阿依点头,从怀里掏出火蚁网兜,做好了准备。
等送药的人走到崖下,萧云一声令下,老周弟子从山洞里冲出来,和他们打了起来。阿依把火蚁撒过去,那些人被火蚁咬得手忙脚乱,很快就被制服了。萧云检查药箱,里面果然装着蚀脉草汁,还有张路线图,标着送药的地点和时间。
“总算都解决了。”洛小夏松了口气,手里的药瓶被她攥得紧紧的。萧云看着被捆的毒影门的人,心里却还有些担心——毒影门会不会还有余党?
回到黑苗寨时,寨民们在村口摆了酒席,杀了猪羊,热闹得像过节。寨老给萧云递了碗米酒:“萧先生,多亏了你,我们寨以后总算能安稳过日子了。”阿依也端着碗酒,敬了萧云一杯:“这杯酒敬你,也敬我阿爹。”
席间,女子说她叫张春桃,想跟着萧云学医术,“我想救更多的人,像你一样。”萧云点头:“归仁堂正好缺个帮手,你若不嫌弃,就跟我们回去吧。”张春桃高兴得哭了,连连道谢。
第三日,萧云要回江南了。寨民们在村口送他们,阿依塞给洛小夏个布包,里面装着些酸浆草种子:“这是我们寨最好的种子,种在归仁堂的药圃里,以后就有吃不完的酸浆草了。”洛小夏接过布包,紧紧抱在怀里。
走在瘴气谷的小路上,阳光照在身上暖乎乎的。萧云回头看了眼黑苗寨,见阿依还在村口挥手,银饰在阳光下闪着光。洛小夏凑过来说:“等明年春天,我们再来看看吧,看看酸浆草长得怎么样了。”萧云点头,心里暖暖的。
快到岭南边境时,遇见了鲁长老派来的丐帮弟子,说毒影门的余党都被抓获了,武林各派都在庆祝。弟子还带来了墨天行的信,说寒山寺的药圃种了酸浆草,长得很好,“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煮酸浆草茶”。
萧云把信收好,摸了摸怀里的药瓶,里面的解药沉甸甸的。他想起归仁堂的药圃,想起陈伯和洛小夏,想起那些帮助过他的人,突然觉得,这江湖路虽有险,但只要人心向善,再毒的草也能被克制,再暗的路也能走到亮。
柳先生手札的新页上,萧云写下:“草木无情,人有情。只要心有暖意,再险的瘴气谷也能走出春天。”字旁画了株酸浆草,草下有个药瓶,瓶边绕着瘴水溪的波纹,缠得紧紧的,像再也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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