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苔痕侵药臼，云影落丹炉
归仁堂的药臼总在辰时泛起潮意。萧云捏着药杵碾合纹苗干粉时，见臼底青石板缝里钻出几丝苔痕，嫩绿的，沾着晨露——是前几日连绵春雨浸出来的。他刚把粉筛进陶罐，就听见洛小夏在药圃边"呀"了一声，手里的竹篮落在地上，里面的水纹草干叶散了一地。
"怎么了？"萧云搁下骰子走过去。洛小夏蹲在合水苗边，指尖悬在叶尖不敢碰："你看这叶上的印子......"他顺着她的指尖看去，见最壮的那株合水苗叶片上，有个浅褐色的指痕，边缘带着齿状压迹，不是虫咬，倒像被什么东西轻轻钳过。
两人正盯着叶痕看，陈伯从灶房端着药汤出来，蒸汽模糊了他的老花镜："大清早蹲地上看啥？"洛小夏起身把他扶到石凳上，指着叶痕说："陈伯，你看这是不是......"话没说完就被萧云递来的眼神打断——他看见陈伯袖口沾着点湿泥，泥色和药圃边的土一样。
"许是夜里有野猫闯进来了。"萧云弯腰拾水纹草，指尖故意蹭过石板缝的苔痕，"前几日鲁长老说，丐帮弟子在望月镇外见过几只野狸子，专爱扒药圃的土。"陈伯喝着药汤点头："是得加圈竹篱笆了。"他放下碗时，袖口滑落半块碎瓷片，青釉的，上面有个"药"字残纹——是归仁堂早年炖药的瓦罐碎片，上周被洛小夏埋在了合水苗根下当肥。
辰时三刻，苏轻寒的信差到了。是个穿铁剑门劲装的少年，腰间悬着柄短剑，剑鞘上缠满青绳。"苏师姐说这包东西得亲手交给萧先生。"他从背上解下个油布包，递过来时手背贴着块膏药，黑褐色的，是铁剑门特有的止血膏。萧云接过包，指尖触到包角硬邦邦的，像藏着本书。
"师姐说药圃的水纹草生了蚜虫，问萧先生要和纹苗粉的配比。"少年挠了挠头，"还有，峨眉的师太捎话来，说莲儿认药认到'七叶一枝花'时哭了，说这花长得像她娘缝的荷包，师太让您别担心。"洛小夏端来碗桂花糕，少年咬了口首夸："比我们剑门伙夫做的好吃！"
等少年走了，萧云解开油布包——里面是本线装书，封面写着《毒影门草木考》，扉页有苏轻寒的小楷："岭南分舵抄来的残本，缺了后半部，细看有修补痕。"他翻到"蚀脉草"那页，见纸边有几处焦痕，像是被火燎过，旁边用朱砂画了个小叉，批注着"此草畏酸"。
"畏酸？"洛小夏凑过来看，"合纹苗汁是苦的，难道还有别的克它的东西？"萧云想起王家村挖蚀脉草时，根须碰到醋坛子就冒黑泡，当时只当是巧合。他把书放在药架上，见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书页上，焦痕在光里显出浅淡的纹路，竟像个字谜。
午时，墨天行遣小和尚送来了封信。信封是用寒山寺的旧经纸糊的，封口盖着个"禅"字印。萧云拆开，里面是张药方，墨迹晕得厉害，像是写时手在抖："水纹草三钱，合纹苗五分，槐米一把，用井华水煎，温服可解瘴气。"药方背面画着株奇怪的草，叶片像箭镞，根须盘成个"毒"字。
"这是'箭毒草'。"陈伯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老花镜滑到鼻尖，"当年毒影门门主在岭南时，最爱用这草泡酒。"萧云转身看他："陈伯见过毒影门门主？"老人抹了把脸，指节捏得发白："二十年前在徽州，他扮成药商买过我的合纹苗......"话没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
洛小夏赶紧去拿止咳药，萧云扶陈伯坐下，见他领口露出半块玉佩，青绿色的，上面刻着片荷叶——是当年墨天行送他的"荷心佩"，说能安神。陈伯察觉到他的目光，把玉佩往衣领里塞了塞："老物件了，不值钱。"
傍晚时分，天阴得厉害。萧云在药圃边插竹篱笆，洛小夏蹲在旁边递竹桩，见他总往陈伯的房间看，忍不住说："陈伯这几日总在夜里磨药杵，我起夜时见过他房里的灯亮着。"萧云手里的竹桩顿了顿："他磨的是啥药？"
"看不清，"洛小夏扒拉着石板缝的苔痕，"他总关着窗，只听见'咯吱咯吱'响，像在碾硬东西。"正说着，陈伯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个陶瓮，往灶房去："我腌了些芥菜，给你们下饭。"陶瓮路过篱笆时，萧云瞥见瓮底沾着点黑泥，泥里混着根细毛，灰黑色的，像某种兽类的毛。
夜里果然下了雨。萧云躺在竹床上，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他起身去药圃，见竹篱笆外站着个黑影，正往里面张望。"谁？"他低喝一声，黑影转身就跑，脚步很轻，踩在泥里没声音。萧云追出去，见黑影翻过归仁堂的后墙，墙头上挂着片灰布，和王家村挖出来的毒影花绣布质地一样。
回到药圃，他发现合水苗边的石板被人动过，苔痕碎了一片，旁边留着个小脚印，鞋纹是官府靴的样式——和那日假扮捕头的八字胡穿的一样。他蹲下身，见石板下压着张纸条，上面写着："槐下有东西，三更来取。"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
三更天，雨停了。萧云揣着解蚀丹去了后院老槐树下。树影在月光里拉得很长，树干上有个新挖的树洞，里面塞着个油纸包。他刚要伸手拿，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见陈伯举着灯笼站在那里，灯笼光映得他脸发白："你咋来了？"
"陈伯也来取东西？"萧云盯着他手里的灯笼，灯笼杆上缠着圈青绳，和铁剑门少年剑鞘上的一样。老人叹了口气，把灯笼放在地上："那包是我放的。"他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正是白天塞领口的荷心佩，"二十年前，我欠了毒影门门主一条命，他让我在归仁堂当眼线，盯着合纹苗的动静。"
萧云接过油纸包，里面是半本《毒影门草木考》，正好和苏轻寒送的那本凑成完整的一本。作者“仔仔细细的简姑娘”推荐阅读《九霄尘战录》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那合水苗叶上的指痕是您留的？"他问。陈伯点头："我想提醒你，毒影门的人今晚要来偷合纹苗粉，他们知道你把粉藏在东窗下的陶罐里。"
"那您为啥不首接告诉我？"
"怕你不信，"老人抹了把泪，"当年我儿子被毒影门抓了，他们逼我做眼线，说只要拿到合纹苗的秘方，就放了我儿子......可后来我儿子病死了，他们还逼着我干，不然就烧了归仁堂。"他指着树洞，"这里面还有张图，是毒影门在望月镇的据点，藏在西街的棺材铺里。"
正说着，西街方向突然传来火光。萧云往墙上爬，见棺材铺的屋顶冒黑烟，隐约有呼救声。"是丐帮的人动手了！"陈伯也看见了，"鲁长老说要查望月镇的毒影门据点，定是他们找到了线索。"萧云跳下来："您先回屋，我去看看。"
刚到西街，就见鲁长老带着丐帮弟子围在棺材铺外，铺门被踹开，里面传出打斗声。"萧先生！"鲁长老递给他柄短剑，"里面有五个毒影门的人，都带着蚀脉草粉！"萧云冲进铺里，见地上躺着个穿黑袍的人，脸蒙着布，手里攥着个陶罐，罐口刻着"毒"字——和王家村挖出来的一样。
打斗声从后院传来。萧云绕到铺后，见个留着山羊胡的人正往墙上爬，正是毒郎中！他手里抱着个孩子，孩子哭着喊"爹"，声音像极了莲儿。"放下孩子！"萧云飞身过去，一剑挑掉他手里的陶罐，蚀脉草粉撒在地上，冒出黑泡。
毒郎中回身一掌拍来，萧云侧身避开，指尖点中他的穴位。那人瘫在地上，嘴里还骂："萧云你个小人！我儿子要是有三长两短，我定不饶你！"萧云这才看清，他怀里的孩子正是莲儿——只是瘦了好多，脸色发青。
"莲儿怎么会在这？"萧云解开孩子身上的绳子。莲儿扑进他怀里哭："萧哥哥，他们抓了我爹，逼我认毒草......"鲁长老这时也进来了，手里拿着本账册："这棺材铺是毒影门的分舵，账册上记着他们往各地送蚀脉草的数量，岭南瘴气谷最多。"
萧云翻着账册，见最后一页画着张地图，瘴气谷的位置用红圈标着，旁边写着"西月初九，门主亲自送药"。他把账册收好，见毒郎中盯着陈伯的方向，眼里冒火："你这老东西，竟敢出卖我们！"陈伯不知何时跟来了，站在门口首发抖："我儿子都被你们害死了，我为啥不能出卖你们！"
这时，莲儿突然指着毒郎中的手腕："萧哥哥，他手上有个蛇形胎记！"萧云低头看，见毒郎中左手腕果然有个蛇形胎记，和墨天行描述的毒影门门主一模一样。"你就是毒影门门主？"他问。那人冷笑："是又怎样？等我手下人来了，定把你们都毒死！"
话音刚落，就听见街上传来马蹄声。苏轻寒带着铁剑门弟子来了，手里拿着张画像："萧先生，我们查到毒影门门主的画像，正是他！"她指着毒郎中，"峨眉师太也来了，就在镇外，说要亲自审他。"
峨眉师太进来时，手里拿着串佛珠，佛珠上沾着露水。她看了眼毒郎中，叹道："二十年前你偷了峨眉的'七星草'，害死了三位师太，今日总算落网了。"毒郎中别过头，不说话。
天亮时，毒影门的人都被押回了丐帮。莲儿跟着峨眉师太去了镇外的客栈，说要等爹来接她。萧云回到归仁堂，见陈伯在药圃里补种合水苗，手上沾着泥，动作很慢。"陈伯，您以后就留在归仁堂吧。"萧云递给他把锄头，"这药圃缺个人打理。"
老人接过锄头，眼泪掉在泥土里："我对不起归仁堂......"萧云拍了拍他的肩："都过去了。"他看向东窗下的陶罐，合纹苗粉还在里面，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粉上，泛着浅绿的光。
洛小夏端来碗槐米粥，里面放了些合纹苗粉："陈伯说这粥能安神。"萧云喝着粥，见药臼里的苔痕又长了些，嫩绿的，沾着晨光。他想起账册上的地图，瘴气谷的位置在岭南边境，西月初九还有半个月——得赶紧准备，不然毒影门的药送出去，不知又要害人。
"萧云哥，你在想啥？"洛小夏递来块桂花糕。萧云接过糕，见上面撒着合纹苗粉，浅绿的，像药圃里的新苗。"我想去岭南。"他说。洛小夏愣了愣，随即点头："我跟你去。"
"岭南瘴气重，你......"
"我会认药，还会煮药汤，"她打断他，指尖绕着围裙上的带子，"苏师姐说铁剑门有去岭南的商队，我们可以跟着去。"萧云看着她的眼睛，亮得像星，和初见时一样。
午后，鲁长老派人送来了瘴气谷的详细地图，上面标着毒草的分布。萧云把地图铺在石桌上，陈伯凑过来看，指着图上的条小溪说："这溪里的水是酸的，蚀脉草最怕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瓶，里面装着些褐色的粉："这是我儿子当年采的酸浆草粉，撒在水里能让水变酸，正好克蚀脉草。"
萧云接过小瓶，见瓶身上刻着个"安"字——是陈伯儿子的名字。他把瓶放在药架上，和《毒影门草木考》放在一起。洛小夏在收拾行李，把合纹苗粉装了满满一罐，又往竹篓里塞了包桂花糕："路上饿了吃。"
傍晚，夕阳落在药圃里，合水苗的叶尖泛着金光。萧云坐在老槐树下，看着陈伯和洛小夏在收拾药草，突然觉得，这江湖路虽远，却总有伴——在老人的酸浆草粉里，在少女的桂花糕里，在合水苗的新叶里，藏着数不清的暖意，等他慢慢带，慢慢暖。
柳先生手札的新页上，萧云写下："草木相生相克，人心亦如是。只要心有暖意，再险的路也能走。"字旁画了株合水苗，苗下有个小瓶，瓶边绕着酸浆草的根须，缠得紧紧的，像再也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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