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酒的，抽烟的，说笑的，吃席的，跑动的。
在张绍军刚刚提起这个话题时。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像演员说错了台词，摄影机立刻就按了暂停键。
躲在不知何处的导演，阴沉了脸色。
连红灯笼都簌簌地发起抖来。
光也暗淡了。
光影交错间，只见白德顺那张老脸，慈善的笑容不在。
一旦不笑，那张脸的老相便成倍的显现了出来，眼袋浮肿，眼皮耷拉，皮肉松弛下坠，嘴角向下，法令纹深得像不见天日地幽暗峡谷。
他的视线从下垂的眼皮下，斜斜地向上，死死盯着张绍军。
张绍军的舌头在嘴里打结一般地，秃噜半天，再也没敢说完。
剩下的半截话，只好沉沉地落回了肚子里。
烟雾和白酒营造的迷蒙感，他清醒了不少。
背上出了一身冷汗。
陈沦的手心里也捏了把汗。
那一瞬间阴冷感笼罩了他全身，红灯笼晃动时，他的脚下连影子也消失不见了。
他的影子，似乎将要被某种黑暗的东西所吞噬掉。
好在张绍军没有把话说完，没有把话说死。
陈沦的指甲掐在手心里，以这种刺痛感来唤醒僵冷的大脑，联想到方才尹健昊拿来的照片，他快速解释道：“大伯，我们是你们新媳妇的亲戚，还有的老师和同学，也都和她亲如一家人。这次我们是特意从京城赶过来参加婚礼的。”
“这可是大喜事儿啊！”
“但凡有用得上我们的，我们一定鼎力相助！”
他这话说完，红灯笼们停止了晃动。
阴影散去，红光再次柔柔地笼罩了庭院。
一切都恢复如初。
宴席继续。
白德顺又露出了慈善的笑模样。
“欢迎，欢迎。”
接着，白德顺自然而然地说起了对他们此行的安排。
原来这里附近村子都有个讲究。
结婚前，会派新娘的娘家人来男方家走访，居住一段时间，为新娘准备嫁妆。
所谓的嫁妆，就是打些木质的家具，铺铺新床，打扫新房。
期间吃住，男方家全包。
收拾好后，会跟着男方家的人一起去接亲，把新娘接回新房，他们就算大功告成了。
放在以前，很好理解，这就是男女双方家，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人，为小夫妻的家庭共同出把力。
到了现在，一般情况下，女方家里可能就意思意思随便派个人来，甚至来了也不干什么，吃吃喝喝的招待好，等着接亲就是。
但没想到这次，他们的新媳妇家，竟如此重视此事，来了这么一群人，令白德顺非常开怀。
白家家境殷实，也不缺几口饭食。
因此白德顺表示一定招待好他们，让他们放开手脚，尽情地为新娘子准备婚礼。
边说边吃，宾主尽欢。
院子正中央的地方，一群人过来拿着梯子，很快就摆出来一个高台，剩下几个人正在那个高台处忙忙碌碌的布置着。
看高度和大小，就像一个微缩版的戏台子。
那群人忙碌着给高台上搭了一块黑布，其中几个人转身钻进了搭建好的高台下。
另外几人在高台前烧香，跪拜，又拿着点燃的香烛，围绕着高台转起了圈。
边转，边吟唱着一些听不懂的民俗小调。
见陈沦等人注意到了那处。
白德顺解释说：“一会儿给你们见识见识，这是我们村的特色，高台木偶戏。”
“等他们做完祭拜仪式，请出木偶后，好戏就要开场了！”
说完，他突然注意到陈沦和赵诚刚面前的餐盘。
“哎呀。”
“小伙子们，正是能吃的时候呢。”
“怎么不吃呢？吃呀。”
“来！”他扶着桌子，费力地起身，又伸长胳膊，从桌上赤酱的烧肉盘里，夹了一块硕大的红烧肉，放到了陈沦的盘子里。
“来来来。”夹完菜后，他坐下举起了手上的酒杯。
“我老汉要敬你们一杯。”
“敬你们远道而来！”
那肉块色泽红润，肥瘦相间，筷子夹上去，肉块颤抖着，十分软烂。
但陈沦实在没有勇气，将这块不知来由的烧肉放进嘴里。
他夹着肉，端着酒杯，闻着杯中刺鼻的酒味儿，顶着白德顺如有实质的凝视，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咬咬牙，他想，吃吧，实在不行，等会儿找个地方去吐了。
那肉上飘来一股格外的气味。
越靠近嘴边，那肉的味道就越，引诱得他像中了邪一般，满口生津。
太香了。
正要吃时。
那高台处跑来一人，凑到白德顺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陈沦隐隐听见。
好像是在说一个木偶没好化妆。
不化妆，就上不了台子。
听到这儿，陈沦心中一动。
他瞥了一眼脚下放着的，顺手提来的竹编的化妆框。
陈沦立刻放下手中的烧肉，对白德顺和那个高台的来人道：“是需要化妆吗？我会，我还带了化妆盒。”
说完，他赶忙提起化妆筐示意道。
努力克制刚才放下烧肉时，心里蔓延起来的浓重不舍。
越是不舍，越显得那肉的诡异来，这宴席，绝不能吃，他心想，若能去化妆，倒是个脱身的好机会。
那高台的来人，看了看他手上的筐子，冲白德顺点了点头。
和白德顺随便客气了几句，陈沦提起筐子，跟着那人去了高台，心里彻彻底底地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吃席了。
被留下的赵诚刚，羡慕地看着陈沦离开的背影。
年轻人还是机灵，他想。
不过混迹酒场多年，他也自有一番偷倒酒水，假意混吃混喝的办法，今晚看来要使出浑身解数了！
走到高台处，那人撩开黑布，示意陈沦进去。
黑布下，点着蜡烛，一旁的衣架上，挂着一排各色各样的鲜艳戏服。
还有一个小架子，上面挂着长短不一、造型各样的假发。
有黑首发、黑卷发、女人盘好的发髻、发黄的儿童小鬏……
地上另放着一个硕大的木箱子，箱子打开着。
里面林林总总摆放着好多木偶人的头颅。
这些木偶头颅都画着静止的妆容。
除了一个……
看到的那一瞬间陈沦手脚发麻，浑身的血液被冻结了一般。
那个未经妆点过的头颅。
竟赫然是……
和他们同行了一路的同学——尹健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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