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沦拿着装满了纸钱的皮包，在黑夜中埋头赶路。
白家的红灯笼零零散散的挂在村里的小路上，在土路上投映出红色的光晕。
影影绰绰。
没走多久，他就看到了和记忆中一样的招牌“禾岁村红霞小卖部”。
不同于上次他和赵诚刚来时，看到的空空荡荡的店。
这次店里亮着灯，融融地暖光在黑夜中格外显眼。
站在店门口，陈沦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卖部，面积不大，货架也不算多。
他逡巡的视线，落在了小卖部里，一个慢步走来，倚靠在柜台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女人身上。
这个女人身姿曼妙，弯腰前倾，手肘撑在柜台上，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指有节奏的叩击着柜台上的玻璃板。
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这声音和陈沦的心跳声逐渐趋于重合。
让他一时心神都有些恍惚，似乎要迷失在这方寸之地里。
不对。
陈沦咬了咬舌尖，清醒了几分。
她在故意迷惑他。
眼前的女人应该就是这家小卖部的女老板，红霞。
“你好，请问你是这店里的老板吗？”陈沦上前一步，问道。
“我想来买点东西。”
红霞站首了身子，挑了挑眉，含笑道：“我是。”
“你想买什么？”
陈沦拿出来一张他提前写好的采购单子，递给她。
红霞捏着单子，扫了一眼。
“这里写的，店里都有。”
“只是价格，可不便宜。”
“你带钱了吗？”
陈沦捏了捏手里的皮包，却没有打开给她看。
反而问道：“没带钱，怎么办？”
“可以赊账吗？”
红霞嘴角的笑加深了几分：“当然可以。”
她手指轻点柜台的面板，将一个破旧卷边的笔记本移到了陈沦面前，敲了敲本子。
“这是账本。”
“没有钱，就把你欠的账写上。”
“以后再还便是。”她轻声道，声音柔媚动人，含着说不清的引诱的味道。
陈沦翻了翻账本，上面写满了人名和欠款。
XXXX年X月XX日，XXX，赊……
XXXX年X月XX日，XXX，赊……
XXXX年X月XX日，XXX，赊……
……
在一连串的时间和人名中。
有一行被划去了的字十分显眼。
89年12月31日，柳圆圆，赊 57 元整。
字迹大小不一，十分丑陋，像小孩子刚学写字时写的鬼画符。
厚厚的账本里，只有这一行字，被用笔画了一条横线，给划去了。
柳圆圆。
看见这个名字，陈沦心里一动。
想到了柳盈盈。
都姓柳，后面还是叠字。
她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他指着这行被划去的字，问红霞。
“老板，这行字怎么划去了？”
红霞随意地回道：“划去了，自然就是己经还了账呀。”
“不相欠了，还留着欠条做什么。”
陈沦又问：“难道这账本里，其他人都没有还账吗？”
他快速翻了一遍，除了那一行字，其他人的姓名、、时间和欠款，都记录的清清楚楚，再没有被划去的了。
这么多人，都没有一人还账？
听他这么问，红霞嬉笑了起来：“没错，其他人，都没有还。”
“都欠着呢！”说着，她眼中带光，似乎格外兴致高昂。
哪有债主不还钱，要债的不仅不急，还这么愉悦的？
陈沦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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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绍军，果然来过这里，他还赊了账？
心念一动，陈沦又问女老板：“如果赊账的人，再也还不了账了，怎么办呢？”
“怎么会还不了呢？”红霞轻声呢喃道。
“这世上多的是坏账和烂账。”
“但只要写在了我的本子上，白纸黑字的。”
“他们都是要还的。”
“或早或晚。”
“或生或死。”
“或还钱，或偿命。”
“或以魂，以魄，以怨，以恨，以愤……”
“总归，是要还的。”越往后，她的声音越低，越轻，自说自话一般，最后的话语融入到空气之中，被风一吹，就散了。
陈沦没有太听清她后面的话。
但意思他己经明白了。
账本上，白纸黑字写下的账，才算数。
女老板自有本事，能要回账来。
翻遍了整个账本，也没有白家人的名字。
甚至没有一个姓白的。
可见，胖姨说的话，也不全是假的。
白家没有来这里赊过账。
但白家，真的不欠红霞的吗？
陈沦把皮包放在柜台上，一把拉开了包，黄灿灿的纸钱，哗啦一下摊了一桌子。
“这些钱，购买我想要的东西吗？”他说。
红霞的眼睛暗了下来，她似乎瞬间没了兴致。
百无聊赖的低头玩起了自己的指甲。
“够是够了。”
“随你的便吧。”
“想要什么，自己去拿。”
对于收钱，她好像没什么兴趣。
陈沦没有进货架里拿东西，看着红霞的神色，他突然问：“你不好奇我是谁？”
“为什么要买这些东西。”
红霞头也不抬，无聊的拨弄着指甲，也不回话。
她的脸色在逐渐失去神采，曼妙的身姿在逐渐萎缩。
就像充气玩偶漏了气一样。
不多时，眼前妩媚动人的女郎，就变成了一个纸糊的人形。
纸人看也不看桌上的纸钱，扭身就要往回走。
“我是白家的人。”陈沦这句话一出口。
纸人离去的身影就停住了。
她扭头，看向陈沦，黑线画出的眼睛有些呆滞，专注时，黑点一般的眼珠，仿佛瞬间放大了几分。
“你不是白家人。”她说。
“但我是替白家来买东西的。”陈沦说。
“这些钱，都是白家让我带来给你的。”
“他们还说，他们可怜你，让我多多的给你些钱。”
这话一说出口。
纸人的脸色立刻变了。
像不知来自何处的风灌满了一般，她纸糊的身躯猛地膨大胀了起来，脸上的黑色的线条，从白描转变为浓墨重彩。
画像上的笔触突然用力，墨汁浓厚到几乎要溢出纸面。
她的脸扭曲了起来，像颜料被打翻了，红色，黑色，白色，蓝色，混在一起。
红色的脸蛋，流到了嘴角，和嘴边的黑线融为一体，变成黑血，流到脖子上。
眉眼融化了，像在哭，又像在笑。
像在怒，又像在喜。
“白家，还想给我送钱？”
“晚了，晚了。”
“他欠我的，早己偿还不清。”
“我要的，不是他们的钱……”她说。
说话间，纸人逼近到陈沦眼前，纸糊的身躯贴在了陈沦身上，像是要挤进他的身体里一样。
纸人的纸糊的边缘打开了，她变得近似于一张薄薄的纸，想要吸附在陈沦身上。
“你要的，我可以帮你。”陈沦突然开口。
纸人的动作停住了。
“帮我？”
“你要怎么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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