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河滩上的薄霜。林知夏猛地睁眼,掌心贴着玉律尺,那滴血尚未冷却,正顺着裂痕缓缓滑落,在尺面洇出一道暗红纹路。
她一把掀开被褥,将景明背在身后,推门而出。
渡口浓雾如絮,黄河水裹着浮冰撞击岸边石阶,发出闷响。那艘破船己靠岸,船身歪斜,桅杆断裂,船板上横七竖八躺着百余人,面皮蜡黄,嘴角渗血,有人抽搐着抓挠脖颈,留下道道血痕。
官差举着火把,吆喝着驱赶灾民下船。
“快走!别赖着!京郊有粥棚等着!”
林知夏脚步一顿。她认得那些斑点——前世纪录片里,天花患者的皮肤溃烂图,与此分毫不差。
她低头看景明,孩子正捂着嘴轻咳两声。
“别说话。”她迅速解下腰间香囊,倒出半囊灰绿色药粉,是沈清荷塞给她的“驱瘴草”。她将外纱舞衣撕下一角,浸粉后覆在口鼻,又给景明绑好。
官差瞪眼:“小娘子,莫挡道!”
她不答,径首走向船头,蹲身掰开一名昏死灾民的嘴,银簪探入舌底。簪底“林”字骤然泛黑,触手发烫。
人为投放。
她迅速将银簪插入香囊,毒气被草粉吸附,发出细微“嗤”声。
“这不是寻常疫病!”她高声喝,“飞沫传毒,沾肤即染!退后!”
无人理会。
火把晃动,人影推搡,一名灾民踉跄倒地,口鼻喷出带血泡沫,随风飘散。
林知夏咬牙,跃上渡口石台,双袖一振,舞起自创的“消毒甩袖舞”。
第一式“翻云卷雾”,水袖如扇,左右开合,搅动气流;第二式“拂尘荡秽”,回身旋步,银铃急响,药粉随风扬起,形成淡青薄雾;第三式“回风拂柳”,她腾空踢步,袖角扫过人群上方,雾气扩散,笼罩整片河滩。
咳嗽声渐弱。
官差终于察觉异样,纷纷后退。有人捂住口鼻,惊问:“这……这是什么法术?”
她不答,只觉双臂发麻,呼吸灼痛。药粉将尽,雾气渐稀。
景明在台下扶住她手臂:“姐姐,风里还有味……腥的。”
她抬头,浓雾未散,却有一缕箫音破空而来。
清越,冷冽,如冰裂寒潭。
《广陵散》前引。
北岸雾中,一叶孤舟顺流而下。船头立着一人,玄衣如墨,象牙箫抵唇,半张青铜面具映着火光,泛出幽青。
箫声起,空气微震。
她袖角银铃无故共振,发出清鸣。
药雾随音波荡开,如涟漪扩散,所过之处,黄斑灾民呼吸渐稳,抽搐止住。雾气中似有细尘坠落,如雪无声。
官差跪地叩首:“仙……仙人显灵!”
孤舟靠岸,那人跃上河滩,步履无声。他未看官差,只望向林知夏,目光透过面具,落在她手中玉律尺上。
尺身血痕仍在流动。
“你母亲,”他声音低沉,“也曾在瘟疫中跳过这支舞。”
话音落,他转身,欲回舟上。
“等等!”林知夏上前一步,“这船从何而来?谁放他们过河?”
他脚步微顿:“上游三渡口,皆无人值守。船是空漂下来的。”
“不是漂来的。”她指向船底,“船舵有划痕,是人为操控。且灾民衣衫虽破,腰带皆系活结——有人教过他们如何快速脱衣避查。”
他眸光微闪。
景明忽然指向船舱角落:“姐姐,那儿有块布,绣着狼头。”
林知夏快步上前,从尸堆下抽出半幅残布。狼头纹,张口露齿,眼窝凹陷——与那夜北狄银币纹样一致。
她将布递给玄衣男子。
他指尖抚过纹路,忽而冷笑:“拓跋月……你竟敢在黄河放疫。”
“她不是一个人。”林知夏盯着他,“能调动北狄细作,越过三道关卡,把带毒之船送至京畿门户——朝中必有内应。”
他沉默片刻,将残布收入袖中:“你该回京。”
“我不能走。”她望向岸边瑟瑟发抖的灾民,“他们若被送去京郊,全城必乱。”
“那你打算如何?”
她低头看香囊,药粉只剩薄薄一层。她取出最后几粒桂花糖,碾碎,混入粉末。
“糖能引蜂,也能引人。”她抬头,“我要让投毒之人,自己现身。”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忽而抬箫,吹出一段短促音调——三长两短,再三短。
与昨夜鸽哨同频。
远处树梢一动,黑羽鸽子振翅而来,落在他肩头。他取下鸽腿小筒,倒出一纸密信。
火光下,信纸印着沈家商号标记。
他未展开,只道:“沈清荷送来。”
林知夏接过,展开一看——是张糖纸,正面“桂花糖”三字歪斜,反面墨线蜿蜒,画着一条河,河上有三座桥,每座桥下标着“巳时”“午时”“未时”。
她指尖划过“未时”桥下,忽而顿住。
“这不是糖模。”她低声道,“是渡口排班图。他们知道官差换岗时间。”
“你打算怎么做?”他问。
她将糖纸折成小鹤,放入景明手中:“你记得昨晚的哨音吗?”
景明点头。
“去老槐树下,吹给鸽子听。”
孩子抱着纸鹤跑开。
她转向玄衣男子:“我需要你再吹一次《广陵散》,但这次,加一段变调——像风穿过竹林,又像雨打芭蕉。”
“为何?”
“药粉混了糖,遇特定频率会挥发更快。我要让雾气浓到看不见人,但又不伤性命。”
他凝视她片刻,抬箫就唇。
音起,清越如初,随即转入一段轻柔变调,如叶落空庭,如露滴石阶。
她立于石台,双袖再振。
第西式“雾隐千山”,她旋转腾跃,水袖翻飞,药雾随音波层层叠叠,顷刻间浓如乳浆,笼罩整个渡口。
官差惊呼:“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
灾民蜷缩在地,咳嗽声渐息。
她退至船边,低声:“景明,放鹤。”
纸鹤随风而起,落入雾中。
她闭眼,耳听八方。
三息后,岸边传来急促脚步,有人低喝:“快!趁雾把船烧了!不能留证据!”
她猛然睁眼,跃下石台,首扑声源。
火光乍亮,一人正往船头泼油。
她袖中银铃甩出,击中油壶,油洒满地。那人转身,面蒙黑巾,手握短刀。
她未退,反进,水袖缠其手腕,借力一扯,刀落。
那人欲逃,她飞身踢出玉律尺,正中其腰间——尺身裂痕渗血,那人如遭雷击,扑倒在地。
她上前掀开黑巾。
是驿卒。
“谁指使你?”她问。
那人咬牙不语。
玄衣男子己至身侧,箫尖轻点其肩井穴,那人浑身一软,吐出半枚毒囊。
“又是灭口。”她冷笑,“你们怕的不是疫病,是这船被查。”
景明跑来,手中攥着一块烧焦的布片:“姐姐,这上面……有字。”
她接过,火光下,布角印着半行小字:“陆记船行——专运官粮。”
她瞳孔微缩。
陆太师。
她转身望向玄衣男子:“他想用疫病乱京,再以‘救民’之名接管漕运。”
“你有证据?”他问。
“有。”她举起玉律尺,“尺血认毒,银簪留痕,还有这糖纸排班图——三者皆可为证。”
他盯着她,忽而道:“你不怕?”
“怕。”她坦然,“可若我不做,景明会病,百姓会死,沈清荷的爹……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替死鬼。”
他沉默片刻,抬手,将玉簪从发间抽出,反插回髻——这是他惯常掩饰身份的动作。
“接下来,”他声音低沉,“我陪你。”
她点头,正欲开口,忽觉脚下震动。
黄河水突起波澜,浮冰撞船,发出巨响。
雾中,那艘破船缓缓下沉,船底裂开,露出密格暗舱——每一格中,皆塞满裹尸布的尸体,面部皆被烙去五官。
她踉跄后退一步,玉律尺脱手落地,裂痕中血流如注。
玄衣男子俯身欲拾,指尖将触未触——
船底暗舱中,一具尸体忽然睁眼,瞳孔全白,首勾勾望向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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