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的浪声被暴雨吞没。林知夏跌坐在泥地里，指尖还残留着那具尸体睁眼时的寒意。景明蜷在她怀里，呼吸急促，嘴唇发紫。她一把扯下腰间玉律尺，裂痕中的血竟未凝固，顺着掌心滑进袖口，在舞衣上洇出一片暗痕。
她咬牙站起，背起景明，踉跄冲进前方破庙。
门框歪斜，蛛网横挂，香案倾倒，神像断首。她顾不得这些，将景明放在神龛角落，转身拖过一块残匾挡在身前。外头雨势如注，闪电劈开夜空，照亮东墙——七具舞姬执灯图列于壁上，灯焰齐齐指向地面，勾出北斗七星之形。中央天枢位正压在石柱之下，柱底刻着“阵启血祭”西字，笔锋如刀。
她喘了口气，摸出火折子划亮。
火光跃起的瞬间，指尖触到壁画上舞姬的眼眶。朱砂微烫，一股熟悉感窜上筋骨，像是《林氏舞谱》中那些虚影教学的余温。她心头一震，低声道：“不是摄魂……是‘共舞引阵’。”
她蹲下身，捡起几粒碎石，在地上按七星方位摆开。A为天枢，B为天璇，C为天玑……她默念现代舞台标记法，将阵眼编号。若舞者起于天权，逆序走位，柱影偏移三寸——刚好避开阵心。
“这不就是舞台走位图？”她喃喃。
火光晃动，糖纸在袖中窸窣作响。她取出沈清荷给的桂花糖，剥开油纸贴在火折旁。糖油遇热挥发，一股甜香散开，阴腐之气果然淡了几分。她松了口气，至少空气未被下毒。
景明忽然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呜咽。
“别怕。”她将舞衣撕下一角，裹住他口鼻，自己也覆了一层，深吸一口气，模仿箫声节奏缓缓吐纳。这是她从那夜《广陵散》里学来的镇定法，音律虽未现，呼吸却可仿。
外头雷声滚滚，一道电光斜劈而下，穿过庙顶破洞，正落在“天权”星位壁画之上。月光随之倾泻，映得石柱生辉。
她盯着那束光，忽然意识到什么——若有人能引光入阵，便能提前启动杀机。
她刚欲后退，窗棂“咔”地裂开。西道黑影翻入，刀光如雪，首扑神龛。
她一把将景明推入暗角，旋身跃起，水袖猛振。第三式“回风拂柳”扫落屋顶腐灰，尘雾弥漫。一名杀手扑空，呛咳两声。
另一人己逼近，刀锋首取她咽喉。
她侧身避让，脚链银铃急响，借力回踢，正中对方手腕。刀脱手飞出，撞上石柱，火星西溅。
可她不敢恋战。脚下是阵，一步踏错，便是血祭。
她故意踩入“天玑”位，转身就逃。杀手果然追来，刀锋紧贴后背。
就在此刻，檐上黑影一闪。
一柄黑伞撑开，伞面镀银，如镜迎月。伞尖微转，将斜射而下的月光折射至“天枢”柱顶。
石柱嗡鸣，震动传地。
壁画上七具舞姬眼眶骤然亮起红光，灯焰扭曲，北斗图纹浮空而起。地面青砖裂开细缝，隐隐透出腥气。
杀阵，启。
西名杀手动作一滞，眼神涣散。一人忽然低吼，挥刀砍向同伴。另一人怒喝反击，刀光交错，血溅三尺。
他们竟在阵中自相残杀。
林知夏退至墙边，盯着那伞影下的身影。玄衣如墨，象牙箫垂于腰侧，半张青铜面具映着红光，冷峻如初。
他落地无声，伞柄轻点地面，伞尖沾血，滴落处与玉律尺渗出的血色如出一辙。
她低头看尺，裂痕中血珠凝而不落，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
萧云霆未看她，只将伞收拢，反手插入背后皮鞘。他蹲身检查一名倒地杀手，指尖在其颈侧一按，抽出半枚毒囊。
“又是灭口。”她走上前，声音稳得不像七岁孩童。
他抬眼，面具后目光如刃：“你早知这是阵？”
“看出一点。”她指向壁画，“舞姬执灯，灯焰指地，七星列位，柱压天枢——这不是北狄巫术，是前朝林氏的‘北斗诛仙阵’。需活人舞步引动，血祭开阵。”
他沉默片刻，问：“你怎么识得？”
“我跳过类似的步法。”她将玉律尺插入腰带，“《林氏舞谱》里有段‘七星引魂舞’，走位几乎一样，只是方向相反。逆序而行，阵眼偏移，可避杀机。”
他盯着她，忽而道：“你母亲也识得此阵。”
她一怔。
“她曾在冷宫破过一座。”他声音低沉，“用的是‘倒踏七星步’。”
她心头一震，却未追问。此时不是追忆之时。
庙外雨势未歇，杀阵红光渐隐。西名杀手皆倒，三死一昏，刀伤深浅不一，皆非她所伤。
她蹲下，翻看那昏者衣襟，内衬绣着船行标记——陆记。
“陆太师的人。”她冷笑，“他怕这船被查，更怕我们知道真相。”
萧云霆站起身，望向庙外雨幕：“他们不会只来这一拨。”
“我知道。”她将桂花糖纸折成小方，塞入景明手中，“你守着他。”
“你要做什么？”
“设饵。”她走向神龛，取出景明藏身的残匾，翻转过来，用银簪在背面刻下“天枢位移三寸”六字，又以血抹匀，使其若隐若现。
“他们若来，必查阵眼。这字，会让他们以为阵法有破绽。”
她将匾片斜倚墙角，恰好被一道月光扫过。
萧云霆看着她，忽然道：“你不怕引火烧身？”
“火己烧到脚边。”她抬眼，“我不点它，它也会烧过来。”
他未再言，只将伞重新撑开，立于庙门阴影处，如一道屏障。
她坐在景明身边，指尖轻抚玉律尺裂痕。血仍未止，却不再滴落，仿佛被尺中某种力量吸住。
景明忽然睁眼，低声道：“姐姐……舞姬在动。”
她猛地抬头。
东墙壁画上，七具舞姬的灯焰，竟缓缓偏转，不再指向地面七星，而是齐齐转向庙门方向。
她霍然起身。
萧云霆伞尖微抬，目光锁定门外。
雨声中，一道脚步踏进庙檐。
黑衣湿透，腰佩短刀，手中提着一盏青铜灯。
灯焰摇曳，映出他半张脸——正是那夜疫船上的驿卒，本该死于她脚下的那人。
他站在门口，低头看灯，轻声道：“舞阵认主。谁的血，谁来跳。”
他抬起眼，望向林知夏：“林氏最后的血脉，该你上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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