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刚过,乐坊的灯还亮着。林知夏指尖轻压玉律尺,尺尾在桌角磕出三短两长的节奏,与窗外夜风穿廊的声响错开半拍。她刚将舞鞋脱下,鞋尖裂口处的暗红粉末簌簌落下,在灯下泛着铁锈般的光泽。
门被猛地推开。
拓跋月立在门口,黑袍未整,右脸那道虎纹般的伤痕在烛火下微微抽动。她身后跟着两名北狄舞姬,手中捧着一只绣工繁复的香囊,狼头图腾盘踞中央,针脚细密如锁。
“搜到了。”她声音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碾出来的,“林家孤女,私藏北狄信物,与敌国细作往来,证据确凿。”
林知夏没动。她目光扫过香囊边缘的绣线——回字绞,三针一扣,是太师府绣坊的惯用手法。她曾在账本边角见过同样的针脚,那是林玉娘私吞田租时缝在银袋上的暗记。
“既是证据,”她缓缓起身,月白舞衣垂落脚踝,“不如当众验一验?”
她命宫女取来铜炉,添炭注水,不多时蒸汽升腾。她取过香囊,舞袖一扬,将整只香囊悬于热气之上。布料遇湿微软,她指尖一挑,沿着缝线轻轻拆开。内衬翻开的瞬间,一张折叠极小的纸片滑落,墨迹未干,写着“亥时三刻,祭坛火起,乱中取首”。
殿内一片死寂。
林知夏将密信摊在灯下,玉律尺一寸寸压过火漆印痕。双环纹,外圈细刻云雷,内圈隐现蛇形,与太师府采买文书上的印信如出一辙。她抬眼,看向站在门边的太监总管:“公公,这印,您认不认得?”
那人脸色一变,伸手就要夺信:“宫中禁物,岂容你私自拆阅!”
“禁物?”林知夏手腕一翻,将信纸高举过头,“那为何上面写的是‘取首’?取谁的首?是北狄要取我朝君首,还是有人想借北狄之名,行弑君之实?”
她将香囊残布与密信边缘并列:“这绣线,是太师府的回字绞;这印纹,是太师府的双环纹;这墨,用的是云州沈家特供的松烟——而沈家,上月刚被太师参了‘囤粮不报’,抄了三座仓。”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若这香囊真是我藏的,为何不用我惯用的月白丝线?为何偏选北狄图腾?为何偏偏在我破了血阵之后,立刻送上门来?”
拓跋月冷笑:“你倒会倒打一耙。”
“我不是倒打一耙。”林知夏走近她,目光落在她袖口微露的一角玉佩,“我是问你——你腰间的蛇形玉佩,为何与祭坛碎砖里的那块,能拼成完整纹路?你昨夜跌入血池,右脸被蛊虫啃出虎纹,可你今早进宫时,脸上己有旧疤。你不是昨夜才受伤的,你是早就认得这伤。”
拓跋月瞳孔骤缩。
林知夏再进一步:“你恨我母亲林璇,恨得连骨牌上都刻着她的名字。可你恨的,不是她身为中原舞师,而是她本该是北狄三公主,却弃族和亲,还吞了虎符跳江。你说她死了,血染江心三日不散——可你又怕她朱砂痣,怕得连靠近她女儿都要后退三步。”
她声音冷了下来:“若她真死了,你怕什么?若她真是北狄公主,你为何至今才说?”
拓跋月猛地后退,撞上柱子。她嘴角抽动,忽然大笑起来,笑声癫狂,像是从地底爬出的野兽。
“好!好!林知夏,你聪明,你冷静,你步步为营!”她一把扯开衣领,露出胸前一道陈年疤痕,“可你知道这疤怎么来的吗?是她!林璇!我姐姐!她把我母妃献给中原皇帝,换她自己一条生路!我母妃难产而死,我就在她腹中听着外面奏《凤求凰》!”
她双眼通红:“她吞虎符假死,逃回中原,改名换姓,生下你,还让你们林家继续把持乐府!而我呢?我被当成祭品养大,练摄魂舞,喂蛊虫,只为有一天能回来复仇!”
她指着林知夏眉心:“你眉间那点朱砂痣,不是胎记——是她临走前,用北狄秘法点的‘归族印’!你身上流的血,一半是林家的,一半是拓跋氏的!你根本不是什么乐籍孤女,你是北狄流落在外的公主!”
殿内死寂。
林知夏没动。她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尖抚过眉心。那点朱砂,从小便在,她一首以为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印记。
可现在,她想起母亲留下的舞谱残页——那上面的步法,与拓跋月的摄魂舞,竟有七分相似。
她更想起,母亲临终前,曾用指尖在她掌心划过一个字:逃。
不是“忍”,不是“守”,是“逃”。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玉律尺。尺面微震,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忽然明白,母亲当年为何要让她死死抱住这把尺——它不只是丈量舞步的工具,更是丈量生死的界碑。
“你说我是公主?”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那你说,若我真是拓跋氏血脉,你为何不敢当着北狄使者的面揭发我?为何要等到我破了你们的阵,才来栽赃?”
她逼近一步:“因为你不是来认亲的,你是来灭口的。太师许你什么?让你借我之名掀起战乱,他好趁机掌权?还是答应你,事成之后,让你坐上北狄王座?”
拓跋月脸色剧变。
林知夏不再看她,转而将密信与香囊残布一并交到太监总管手中:“请呈御前。我不管这信是谁写的,我只问一句——亥时三刻的火一起,祭坛大乱,谁最得利?”
她顿了顿,声音冷如霜刃:“是北狄?还是,早就想除掉乐府、掌控舞选的那个人?”
总管低头接过,手微微发抖。
拓跋月突然暴起,袖中蛇影一闪,首扑林知夏面门。林知夏不退,反手抽出玉律尺,尺缘精准卡住蛇颈。那蛇挣扎几下,竟从口中吐出一枚细小铜片,上刻“子”字。
她指尖一捻,铜片翻转——背面是半个蛇形纹,与祭坛碎砖中的残角,严丝合缝。
拓跋月僵住。
林知夏盯着那铜片,忽然想起昨夜舞鞋底裂开时,露出的暗红粉末。她低头,看向自己脱下的舞鞋——鞋尖裂口处,还沾着一点未散的磁石粉。
她将铜片轻轻放在鞋尖,粉末竟微微颤动,像是被什么牵引着。
她抬头,目光穿过敞开的门,望向乐坊外的夜空。北斗七星悬于天际,勺柄指向北方。
而北方,正是太师府的方向。
她将玉律尺插回腰间,弯腰拾起舞鞋,鞋底轻擦过地面,发出细微的沙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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