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的磁石粉在冷宫青砖上留下断续的痕迹,林知夏弯腰将舞鞋重新系紧。铁门在身后轰然落锁,她没有回头。冷宫的地砖纹路与林家老宅一模一样,每一块都刻着半朵缠枝莲,两块相拼才成一朵完整的花——这是母亲生前亲手设计的暗记。
她抬手抚过墙面,指尖触到一道细微的刻痕。那是“璇”字的起笔,被刻意磨平了大半。她从袖中取出玉律尺,轻轻敲了三下地面,节奏与林家祖宅晨钟的余音一致。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佝偻的身影端着粗陶碗进来。聋哑嬷嬷低头放碗,茶水微晃,映着墙上斑驳的霉斑。林知夏忽然侧身,故意撞翻茶碗。热水泼洒在地,嬷嬷皱眉俯身去拾碎片,手指刚触到陶片,林知夏己用指尖蘸茶,在湿地上划出一个“璇”字。
嬷嬷的手顿住了。
她缓缓抬头,目光落在那字上,又移向林知夏眉心的朱砂痣。片刻后,她默默蹲下,以掌心蘸茶,在“璇”字旁续画出一组舞姿轮廓——起势为单足立地,双臂如抱月,脚尖点向东南三寸。
林知夏认得这姿势。那是《镇魂舞》的引子,传说中能唤醒亡魂的禁舞。她以玉律尺丈量地面,尺身轻震,反馈出砖下空腔的回音。她将银铃脚链解下,系在尺尾,轻轻一抖,铃声清越,却只响半拍便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吸了去。
嬷嬷忽然伸手,在空中虚点三下,又指了指井口方向。
林知夏明白了。这舞不能出声,只能靠节奏引动机关。
她脱去外衣,只着月白练功服,按图谱摆出起势。第一轮回,脚步偏移半寸,墙壁毫无反应。第二轮回,她调整重心,玉律尺贴地滑行,测得步距应为七寸三分。第三轮回,她将银铃藏于袖中,以手腕轻颤模拟铃音频率。
当最后一个动作收势时,脚链与尺面共振,发出极细微的嗡鸣。墙壁突然震动,一道暗缝自地砖缝隙向上裂开,浮现出一张扭曲的女子面容——皮肤溃烂,双眼被蛊虫啃空,嘴唇却仍在无声开合。
林知夏立刻蹲下,以茶水摹其口型。一次不成,再试两次。第三次,她终于拼出三个字:月噬心。
她抬头看向嬷嬷:“拓跋月吃了她的心?”
嬷嬷缓缓点头,从袖中取出半枚褪色绣球,放在地上。那绣球用的是林家独有的双面绣法,一面是凤穿牡丹,另一面是北狄狼图腾。林知夏记得,母亲临终前,手中攥着的就是这样一只绣球。
她将玉律尺插入砖缝,顺着空腔走向推算,机关核心应在井底附近。她起身走向冷宫中央的枯井,井口封着铁链,锈迹斑斑,却整齐断裂,像是被人刻意剪开又伪装成腐朽。
她蹲下身,将玉律尺探入井沿缝隙。尺面微震,回音频率显示井底有中空人偶,距水面约三尺。她正欲收回尺子,忽然听见井下传来极轻的抓挠声,像是指甲在木头上刮动。
子时将至。
风从窗隙钻入,吹动墙角的蛛网。林知夏退回墙边,靠坐不动。她知道有人在监视,所以她闭眼假寐,实则用呼吸调节心跳频率,让脉搏与冷宫地砖的震动同步。
三更鼓响。
窗棂突然碎裂,一道黑影跃入,玄衣劲装,面覆青铜半面。萧云霆落地无声,手中象牙箫己贴唇边。他吹的是《寒鸦戏水》,曲调低回,音波如丝线穿隙,绕过屋梁上暗藏的听风铃,首透井底。
铁链应声寸断。
他跃身而下,箫尖轻挑,从井中带出一具紫黑人偶。人偶通体刻满符文,胸口嵌着半卷泛黄纸页,墨迹清晰写着“林氏·山河引·第一式”。他单手将人偶抛给林知夏,自己攀井而出时,袖口被铁钩划破,一滴血坠入井水。
井面浮起一层红纹,形如蛛网,迅速扩散。
林知夏展开舞谱,纸页边缘有烧灼痕迹,显然是从火中抢出。她翻到背面,发现几行小字用隐形墨书写,唯有遇热才显——那是母亲的笔迹:“山河引,非为舞,乃为阵。步踏七星,尺定乾坤。”
她忽然想起什么,将玉律尺插入人偶腹中探查。指尖触到一缕细发,抽出一看,乌黑柔顺,与她发色毫无二致。她立刻明白,拓跋月曾取她落发施咒,将人偶炼成替身蛊。
萧云霆站在窗边,箫声未停。他察觉林知夏神色有异,低声问:“怎么了?”
她将那缕头发递过去:“这不是证据,是陷阱。”
他皱眉:“什么意思?”
“她要我恨她。”林知夏声音很轻,“可她真正怕的,是我跳这支舞。”
话音未落,人偶突然抽搐,关节发出咔嗒声,竟自行抬起右手,指向井口方向。林知夏迅速将舞谱塞入怀中,玉律尺横在胸前。萧云霆箫声陡转,一记高音刺破夜空,人偶动作戛然而止。
嬷嬷不知何时己站到他们身后,手中捧着一只铜盆,盆底铺着细沙。她将沙子缓缓倾倒,在地上形成北斗七星的图案。勺柄所指,正是太师府方位。
林知夏蹲下身,用玉律尺在沙图上划线,连接七星与冷宫位置。尺面微震,显示出一条地下暗渠的走向。她抬头看向萧云霆:“太师府的水脉,连着宫井。”
他点头:“我查过,那一带地势低洼,三十年前曾塌陷过一次。”
“不是塌陷。”林知夏站起身,“是炸的。为了毁掉什么。”
嬷嬷忽然伸手,在沙地上画出一座祭坛轮廓,又指了指自己的脸,做出撕扯的动作。林知夏懂了——当年被毁容的,不止北狄舞姬,还有更多人。
她将舞谱残卷贴身收好,重新系上银铃脚链。铃声轻响,她忽然发现,每一声都与井底回音形成微妙共振。她低头看向井口,黑不见底,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深处睁开。
萧云霆低声道:“你打算怎么办?”
“跳。”她说,“明天舞选复核,我要跳《镇魂舞》。”
“你疯了?这舞是禁舞,一旦启动,若无收势之法,会引动地气反噬。”
“我知道。”她握紧玉律尺,“可只有这支舞,能让那些被埋的人,自己走出来。”
嬷嬷忽然拉住她的手,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片,上刻“子”字,背面是半个蛇形纹。林知夏认得,这是昨夜从拓跋月蛇口取出的信物。她将铜片与舞谱并置,发现纹路竟能拼合。
她抬头看向萧云霆:“你听过《山河引》全曲吗?”
他沉默片刻:“只听过残段。是我父亲临终前哼的,最后两句是——‘尺破天门裂,箫定九幽平’。”
林知夏将玉律尺插入腰带,深吸一口气。冷宫外,天边己泛出灰白。她知道,复核时辰定在巳时三刻,阳光最正的时候。
可她要跳的,是见不得光的舞。
她走到墙边,重新面对那道暗缝。被蛊虫啃噬的女子面容仍在墙上浮现,嘴唇微动。林知夏蹲下,再次以茶水摹其口型。
这一次,拼出的是两个字:救我。
她点头:“我回来了。”
然后她起身,开始练习第一式。脚步落地极轻,却每一步都精准踩在砖缝交汇处。玉律尺在手中旋转,尺尾银铃不响,却在体内震动,像是唤醒某种沉睡的节奏。
萧云霆靠在窗边,箫声低回,与她的舞步形成和鸣。嬷嬷坐在角落,手中绣球轻轻,眼神不再浑浊。
天光渐亮。
林知夏停下动作,额角沁出细汗。她忽然觉得怀中舞谱微微发烫,低头一看,纸页上的墨迹正在缓缓流动,原本断裂的线条,竟自行延展,连成完整图谱。
她伸手想翻页,指尖刚触到纸面,舞谱突然剧烈震动,像是要挣脱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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