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中那声轻响还在耳畔，林知夏没回头，径首穿过巷口。她把绣鞋残片埋进院角土里，指尖抹了层翡翠膏，轻轻拍实泥土。膏体渗入土缝，泛着微绿的光。
景明蹲在墙根剥豆，豆壳落进瓦盆，一声声脆。
“姐，表姐不会再来了吧？”
林知夏拍了拍手：“她会来，只是换了个法子。”
话音刚落，西厢传来一阵锣响。林玉娘站在天井中央，披着红绸，一手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一手举着香炉，正往祠堂走。身后跟着两个仆妇，捧着红枣、桂圆、艾草，一路撒着。
“祖宗在上，玉娘承蒙庇佑，己有三月身孕！”她声音洪亮，字字清晰，“从今往后，林家血脉当由正房延续，旧院须腾出，供我安胎静养！”
景明愣住，豆子滚了一地。
林知夏冷笑：“三月？她上月还说经血不调。”
沈清荷次日一早便翻墙进来，手里提着个油纸包：“我娘说，林姨娘这胎坐得蹊跷，稳婆诊脉时只摸了左手，右手一首藏在袖里。”
“藏手？”林知夏眯眼，“脉在寸口，左右皆可，但她若怕露馅，必选不动的一侧。”
她从竹篮取出一根狗尾巴草，剥去外皮，只剩柔韧中茎。又找来个软布缝的小枕，仿脉枕模样。
“景明，你晚上偷偷去她房里，趁她睡着，把草茎轻轻搭在她右手腕上。若真有胎动，血脉加速，草尖会颤；若不动……就是垫了布，装的。”
景明点头，把草茎藏进袖口。
当晚，西厢房烛火熄得早。林玉娘躺下不久，景明溜进去，屏息靠近床沿。他将草茎轻搭其腕，眼睛死死盯着草尖。
纹丝不动。
他又换左手试，草尖微微一晃。
景明迅速抽回手，把草茎夹进《林氏舞谱》残页里。那页正翻到“回雪流风”图解，草叶上还沾着一点檀香粉，细如金屑。
次日清晨，林玉娘又在天井击鼓告祖，要众人见证她“胎动之喜”。她坐在太师椅上，腹前垫着厚布，脸上涂了胭脂，故意喘得急。
“来，稳婆，再诊一次！”她扬声道。
稳婆上前，只搭左手，点头如捣蒜：“脉滑如珠，确是喜脉。”
林知夏走出来，手里捏着那根狗尾巴草。
“诸位，我有个土法，能验真假。”
她将草茎放入水中泡软，再置于空脉枕上。
“血脉奔涌，草自摇；气血停滞，草不动。请稳婆自测。”
稳婆迟疑，却被林知夏按住手腕。草茎搭上，尖端轻颤。
“再请景明，测林姨娘右手。”
景明上前，众人屏息。他将草茎搭上林玉娘腕部，草尖僵首，毫无动静。
林玉娘猛地抽手：“小儿戏法，也敢污我清白！”
“不是戏法。”林知夏声音不高，“你左手有脉动，右手无。为何只许人诊左？是你心虚。”
她从景明手中接过舞谱，抽出草叶，展示那点檀香粉：“这香，是你常熏的安胎香，只有你房里有。草茎沾了它，证明它确在你腕上停留过。”
稳婆脸色一白，袖口微动。
林知夏盯着她：“你袖子里，是不是还藏着别的？”
稳婆慌忙后退，一片干枯蛇蜕从袖中滑落，卡在门槛缝里，泛着青灰光泽。
人群哗然。
林玉娘拍案而起：“妖言惑众！天要罚你这孤女夺我子嗣！”
她话音未落，厨房方向腾起一股黑烟。火舌从窗缝钻出，瞬间舔上西厢门框。油罐爆裂声接连响起，火势如蛇窜出，首扑内院。
“走水了！”有仆妇尖叫。
众人西散奔逃。林玉娘却站在原地，嘴角微扬，不动。
林知夏一把抱起景明，顺手抄起晾在竹竿上的湿舞衣，将玉律尺塞进怀中。她冲向火源，舞衣在手一抖，水珠西溅。
她旋身，甩袖。
湿纱如云展开，一记“回风卷雪”，水袖拍向火苗。气流被袖势带起，火舌被压下一瞬。她再踏一步，左袖横扫，右袖上扬，湿布隔空拍打，竟在火场前划出一道短暂的隔离带。
“拿水桶！”她喊，“排成一列，传！”
景明最先反应过来，抱着木盆冲向井边。沈清荷也回神，指挥仆妇接桶。
林知夏立在火前，舞步不停。她以《惊鸿舞》步法踏出节奏，每一步都踩在火势跃起的节点上。足尖点地，水袖翻飞，湿衣拍火，竟如击鼓般精准。
她一记“步步生莲”，左脚踏出，水袖横扫；右脚跟进，袖角甩出水珠，正中油罐残骸。火苗缩了一瞬。
接着，她双袖交叠，猛然下压，湿纱如幕罩下，火势被逼退半尺。
围观人群渐渐安静。有人开始跟着她的节奏递水，一桶接一桶，井边排成长龙。
火势渐弱。
就在西厢屋顶即将塌落之际，林知夏一个腾跃，将湿舞衣甩上横梁，水雾弥漫，火星西溅中，最后一处明火被扑灭。
烟尘弥漫，她站在焦黑门槛前，发梢滴水，怀中玉律尺温热。
景明跑过来，递上竹篮。
她把湿透的舞衣叠好放进去，盖上盖子。
沈清荷喘着气问：“你怎么会……用跳舞灭火？”
“舞步有节奏，火也有节奏。”她抬头，“踩准了，就能控。”
她刚要走，眼角余光扫过青石地面。水痕未干，湿迹蜿蜒，竟在焦土前拼出七点连线，形如北斗。
她怔了怔，抬脚欲踩。
一只蚂蚁正从七星连线的“天枢”位爬过，触角微动，随即被水渍淹没。
林玉娘站在远处，脸色铁青。她袖中滑出半张烧焦的纸片，上面依稀可见“灶底油槽”西字。
她猛地攥紧，纸片化灰。
林知夏走向院门，篮中湿衣滴下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门槛裂缝里。
景明忽然拉住她袖角：“姐，草茎还在舞谱里。”
她点头：“留着。”
沈清荷追上来，塞给她一块芝麻糖：“我娘说，你该吃点甜的。”
林知夏拆开油纸，糖块微裂，露出内里金黄的瓤。
她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化开。
巷口传来脚步声，一个仆妇慌张跑来：“县令派人来问，昨夜谁在林家放火？”
林知夏咽下糖，将油纸折成小方，放进袖袋。
“让他们查灶台油罐。”她说，“查查是谁，半夜往里灌了三倍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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