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的暮钟早己停歇，最后一缕钟声沉入长江的浊浪中。禅房内，一盏青灯如豆，灯芯爆出个灯花，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光影。法海盘坐蒲团之上，手中金钵无端颤动，钵中清水泛起涟漪，映出他眉间那道愈发深刻的悬针纹。
自钱塘门那场惊天雷劫后，整整西十九日，这位金山寺首座夜夜不得安眠。每当闭目，识海中便浮现白蛇盘踞城楼、以身挡雷的景象——那日暴雨如注，白蛇千丈真身缠绕在摇摇欲坠的城楼上，每一片逆鳞都迸溅着金红色的血花。更可怕的是，他开始梦见自己手持降魔杵，追杀一条遍体鳞伤的白蛇。梦中白蛇的竖瞳里，竟流下两行血泪，落地化作曼珠沙华。
"魔障！"
法海猛然睁眼，额间冷汗涔涔。他扯开杏黄袈裟，露出精壮的后背。烛光摇曳间，皮肤上浮现出诡异的黑色纹路，如活物般蜿蜒扭动——这是《楞严经》记载的"业障现形"。
禅房外忽起阴风，吹得窗纸簌簌作响。法海起身来到铜镜前，镜面突然蒙上一层水雾。待他挥袖拂去，镜中竟映出个面色铁青的僧人，眉心朱砂痣渗出丝丝黑气，那黑气如有生命般缠绕上他的手指。
"咄！"法海并指为剑，点在镜面。铜镜"咔"地裂开一道缝，裂缝中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带着铁锈般的腥气。镜中景象突变：三百年前的山道上，前世身为降魔僧的自己，正将金刚杵刺入白蛇七寸。那白蛇临死前突然口吐人言："和尚，你可知因果轮回？"声音竟是今日许宣的腔调。
法海暴退三步，后背撞上经橱。一册《妙法莲华经》跌落在地，展开的经页上，"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的字迹正在渗血。
"区区心魔，也敢乱我佛心？"法海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神智一清。他取过佛前供奉的金刚杵，杵尖十二环相击，发出清越梵音。烛火突然窜高三尺，他将杵尖烧得通红。
"嗤——"
皮肉焦灼的气味弥漫禅房。法海浑身肌肉虬结，冷汗浸透僧衣，却仍一笔一划在背上刻写《心经》。首句"观自在菩萨"才刻到"自"字，背上黑血突然喷溅，在经橱上溅出蛇形轨迹。
诡异的是，那些逸散的黑气在墙角凝成实体。先是现出鎏金袈裟的轮廓，继而浮现出与法海一模一样的面容，只是眼角下垂，唇含讥笑。
"师兄别来无恙？"心魔抚摸着案上木鱼，指尖过处，檀木竟生出青鳞，"你可知白蛇为何拼死护城？"它突然敲响木鱼，每一声都化作当年许宣的嘶吼："为她，值得！"
法海急掐不动明王印，却见心魔化作一缕黑烟钻入经卷。那些抄录的经文纷纷浮空，墨字变作赤色小蛇游走。其中一条突然窜出，在他腕上咬出两个血点。
"你镇压白蛇，真是为了除妖卫道？"心魔的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还是嫉妒凡人能为情赴死？"最后一个字化作雷霆，震得佛龛上的药师琉璃像轰然倒塌。
法海突然闷哼一声。背上未刻完的经文开始自动延伸，血字扭曲变形，最终组成一条盘绕脊柱的白蛇纹身。蛇首昂于后颈，金瞳如电，每一片鳞甲都是个微缩的"卍"字。
住持的惊呼从院外传来时，法海正看见铜镜中的自己——后背白蛇突然游动，蛇口吐出一枚血珠。那血珠落地不散，滚动间现出"许白"二字，正是当年许宣刻在雷峰塔基的笔迹。
更骇人的是，他发现自己左手不知何时己结出"大欢喜印"，这是密宗双修法印。窗外骤雨突至，雨声中夹杂着女子唱经的嗓音，分明是白素贞在雷峰塔下诵《往生咒》的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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