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摔门出去时，带起的风掀动了院门口的玉米秆，哗啦啦响得像哭。黑子颠颠地跟在他身后，尾巴夹得紧紧的，像是知道主人心里窝着火。
“傻狗，跟着我干啥！”二狗踹了黑子一脚，却没用力。黑子呜咽了一声，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鼻尖蹭着他的裤腿，把他膝盖上的泥都蹭掉了。
他没往山里去，也没去软索桥，就蹲在桃园深处的看园棚里，摸出藏在草堆里的半瓶烧酒，对着嘴“咕咚咕咚”灌。酒是上次撵兔时从家里偷拿的，辣得他嗓子眼发疼，眼泪却更凶了——凭啥他的婚事要别人做主？凭啥他喜欢的人只能当嫂子？
“狗屁订婚！”他把酒瓶往地上一摔，玻璃碴子溅得老远，“老子就是打光棍，也不娶枣花！”
棚外的桃树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有人在叹气。二狗想起桃子劝他时的眼神，又软又急，像小时候妈哄他吃药时的样子。他知道桃子是为他好，可他控制不住——一想到要和枣花睡在一个炕上，他就浑身发紧，满脑子都是桃子的影子。
***
柱子家的油灯昏昏黄黄，照得小翠的脸像块发面馒头，透着粉。她把柱子的手从衣服里拽出来，指尖沾着点汗，黏糊糊的。
“别闹了，”她的声音软得像棉花，“真要动了胎气，咱妈能扒了你的皮。”
柱子的手还在不安分地蹭她的腰，呼吸粗得像拉风箱：“就一下，轻轻的……”
“一下也不行！”小翠按住他的手腕，肚子突然动了一下，像有小鱼在里面翻跟头，“你看，娃都不乐意了。”
柱子的动作僵住了，耳朵凑到她肚子上，听着里面细微的动静，嘴角慢慢来：“这小兔崽子，还挺能管闲事。”
小翠被他逗笑了，抬手摸他的头发，指腹划过他鬓角的疤——那是小时候爬树摔的，她嫁过来时就有，现在摸着还是硌手。“柱子，”她突然轻声说，“你说城里的女人，是不是都像你说的那样，抹红嘴唇，穿紧身裤？”
“咋？你也想穿？”柱子抬起头，眼睛在灯影里发亮。
“才不，”小翠的脸有点红，“我就是觉得，咱这日子挺好的，不用跟她们比。”
柱子把她搂得更紧了，下巴搁在她头顶：“傻媳妇，咱不比，等我挣够钱，给你买块花布，做件新衣裳，比城里女人穿得好看。”
窗外传来枣花房间关灯的声响，两人的动作都顿了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小翠推了柱子一把：“快睡吧，别让人听见。”
柱子没动，手又往她胸前摸：“再让我摸会儿，就摸会儿……”
桃子站在院门口，望着漆黑的村口，手里攥着个刚蒸好的白面馍。贾彩兰在屋里劝刘茂根，声音嗡嗡的，像只被捂住的蜜蜂。
“这犟怂，早晚要出事。”刘茂根的声音还带着火气，“等他饿了自然就回来了！”
“你少说两句吧，”贾彩兰叹了口气，“娃心里苦，你又不是不知道……”
桃子没再听，揣着馍往桃园走。夜露打湿了裤脚，凉丝丝的，像大狗走的那天早上的露水。她知道二狗准在看园棚，他闹别扭时总往那儿钻。
棚里的灯亮着，昏黄的光透过破窗户纸，在地上投下歪歪扭扭的影子。桃子走到门口，听见里面传来二狗的哼唧，像头受伤的野兽。
“二狗？”她轻轻喊了一声。
里面的动静停了，过了半晌，二狗闷闷地应了一声：“谁？”
“我。”桃子推开门，看见二狗瘫在草堆上，满脸通红，地上的玻璃碴子闪着光，“你喝酒了？”
二狗没说话，扭过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样子。黑子摇着尾巴跑到桃子脚边，蹭她的裤腿。
桃子把馍递过去：“吃点东西吧，空腹喝酒伤胃。”
二狗没接，手却攥紧了草堆里的破毯子。桃子把馍放在他身边的木板上，看着他通红的耳朵，心里像被针扎——这娃，咋就这么犟？
“枣花的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你别跟爸置气，他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该逼我？”二狗猛地转过头，眼睛红得吓人，“嫂子，你明知道我……”
“我知道啥？”桃子打断他，声音有点抖，“我只知道，我是你嫂子，你该娶媳妇，好好过日子。”
二狗的喉咙动了动，没再说下去，抓起身边的馍，大口大口地啃，像在吞石头。桃子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又酸又涩，转身想走，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的手烫得吓人，还带着酒气。桃子的心跳瞬间飙到嗓子眼，想挣开，却被他攥得更紧。
“嫂子，”二狗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我真的……不喜欢枣花。”
月光从棚顶的破洞漏下来，照在他脸上，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桃子的心疼得厉害，却只能硬起心肠，掰开他的手：“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她几乎是逃着离开的，身后传来二狗把馍扔在地上的声响，还有黑子低低的呜咽。
回到家时，刘茂根己经睡了，打起了呼噜。贾彩兰坐在灶前烧火，见她回来，叹了口气：“找着了？”
桃子点点头，没说话，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脸通红，像抹了胭脂。
“其实枣花真不错，”贾彩兰看着跳动的火苗，像是在自言自语，“就是性子烈了点，跟二狗正好配……”
桃子没接话，心里却乱糟糟的。她知道贾彩兰说的是实话，可二狗的样子总在眼前晃，那双红着的眼睛，像根刺，扎得她心口发疼。
夜越来越深，桃园里的看园棚还亮着灯，像只睁着的眼睛，望着漆黑的夜空。没人知道二狗在里面想啥，就像没人知道桃子躺在床上，听着隔壁的呼噜声，睁着眼睛到天亮。
说不要就不要，这话听着硬气，可藏在底下的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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