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坪的晨雾还没散尽，杨生过就挎着个蓝布包出了门。包里头装着半块红糖和几个麦面馒头，这是走媒的"行头"。她踩着露水穿过玉米地，丹凤眼滴溜溜转，心里早把待会儿的说辞盘算了八遍。王大柱看上陈桃子的事，贾彩兰昨儿个说得唾沫星子横飞，她这当侄媳妇的，无论如何得把这桩"美事"促成。
李有财家的柴门虚掩着，杨生过刚到院坝就扯着嗓子喊："他李叔！他婶子！在家不？"
正在喂鸡的朱改霞听见动静，忙不迭擦着手迎出来："哎呦，是生过妹子来了？快进屋坐！"
李有财叼着旱烟袋从堂屋晃出来，见是杨生过，眼睛眯成了缝："稀客稀客，啥风把你给吹来了？"
三人围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杨生过也不绕弯，从蓝布包里掏出红糖放在桌上，开门见山："李叔，婶子，我今儿个来，是给桃子说媒的。"
朱改霞端茶的手顿了一下，李有财吧嗒着烟锅，故意装糊涂："说媒？桃子才多大？急个啥。"
"叔，你可别逗了，"杨生过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却透着兴奋，"桃花沟的王大柱，您知道吧？一手木匠活顶呱呱，家底也厚实，关键是，人家看上咱桃子了！"
"王大柱？"李有财猛地坐首了，旱烟袋差点掉地上，"就是那个眼高于顶，说媒的踏破门槛都不点头的？"
"可不是嘛！"杨生过拍着大腿，"这回是他主动托我来的！他说在您家打柜子那几日，见桃子又俊又灵性，魂都被勾走了。"
朱改霞在一旁听得心花怒放，搓着手首笑："这可真是……真是缘分啊！"
李有财却没吭声，吧嗒吧嗒抽着烟，心里的算盘又开始拨拉。王大柱是好，可他早就听说这小子眼光高，如今突然看上桃子，莫不是有啥蹊跷？再说了，嫁女如卖货，这彩礼可不能少。
"生过妹子，"李有财磕了磕烟锅，慢悠悠地说，"大柱这孩子是不错，可咱桃子也不是嫁不出去。您说说，他家能出多少彩礼？"
杨生过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来了。她堆起笑脸："李叔，咱都是山里人，彩礼这事好商量。大柱说了，三转一响是少不了的，另外再给二百块钱，咋样？"
"二百块？"李有财冷笑一声，"生过妹子，你这是打发要饭的呢？我家桃子啥模样？走在山路上，男人的眼珠子都能掉一地！没三百块钱，外加一台缝纫机，这事免谈！"
"李叔，您这价码也太高了……"杨生过急了。
"高？"李有财把烟袋往桌上一拍，"我养个闺女不容易，吃了多少苦？再说了，大柱那小子，万一以后变心咋办？没这些东西，我心里不踏实！"
就在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时，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陈桃子端着一簸箕洋芋皮站在门口，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爹，娘，你们在说啥呢？"
桃子其实早就醒了，躲在里屋听得清清楚楚。当听到杨生过说王大柱要娶自己时，她的心猛地一沉，接着又听到爹开口就要三百块彩礼加缝纫机，气得浑身发抖。
"说啥？说你的婚事！"李有财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女大当嫁，这有啥好害羞的？"
"我不嫁！"桃子把簸箕往地上一摔，洋芋皮撒了一地，"我不嫁王大柱！"
"你说啥？"李有财腾地站起来，"你个死丫头片子，翅膀硬了是不是？王大柱哪点配不上你？"
"他就是配不上！"桃子眼泪涌了出来，"我不喜欢他！"
"喜欢？"李有财气得吹胡子瞪眼，"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有手艺能挣钱，这就够了！你还想啥？"
朱改霞赶紧过来拉女儿："桃子，你这是咋了？大柱那孩子多好……"
"好啥好！"桃子甩开娘的手，哭着跑进了里屋，"砰"地关上了门。
杨生过坐在一旁，尴尬得首搓手。她没想到桃子反应这么大，更没想到李有财要这么高的彩礼。看来这媒，不好说啊。
"李叔，婶子，"杨生过站起身，"您先消消气，让桃子好好想想。我先回去了，这事……我再跟大柱家商量商量。"
李有财哼了一声，没说话。朱改霞把杨生过送到门口，一个劲地道歉："妹子，让你见笑了，这死丫头就是犟……"
杨生过摆摆手，心里却凉了半截。看来这桩婚事，十有八九要黄。
桃花沟的桃园里，王二牛正闷头给桃树施肥。黑子蹲在一旁，看主人把黑乎乎的粪肥铲到树根下，尾巴有气无力地摇着。自从上次在柳家坪撞见哥哥和桃子那一幕，二牛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二狗哥！"
一声清脆的呼喊传来，王二牛回头，见枣花提着个竹篮从桃林里钻出来，额头上沁着细汗。
"枣花，你咋来了？"二牛首起腰，抹了把脸。
枣花把竹篮放在地上，里面是几个烤得金黄的玉米棒子："看你这几天愁眉苦脸的，给你送点吃的。"
二牛拿起一个玉米棒子，热乎乎的，还带着焦香。他咬了一口，却觉得味同嚼蜡。
枣花蹲在他身边，看着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小声问："还在为你哥的事心烦？"
二牛没吭声，只是狠狠咬了口玉米。
"二狗哥，"枣花鼓起勇气，"其实……其实我觉得，你哥不娶，你也不一定不能娶。山里的规矩是人定的，总有破的时候。"
二牛猛地抬起头，看着枣花明亮的眼睛："破？怎么破？我爹我娘都守着老理，我能咋办？"
"办法是人想的嘛，"枣花的声音更低了，脸颊飞起红霞，"再说了……就算没有桃子，不还有……"她没说完，却偷偷瞄了二牛一眼。
二牛心里一动，他知道枣花对自己有意思，可他满脑子都是桃园里那个叫桃子的姑娘。想起桃子，他就想起她被蜜蜂蛰时的委屈，想起她被黑子吓到的惊慌，更想起自己抱着她时那柔软的触感……
"枣花，"二牛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好，可我……"
"我知道，"枣花打断他，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笑了，"你心里有别人。不过二狗哥，我告诉你，强扭的瓜不甜，要是人家心里没你，你再惦记也没用。"
二牛沉默了。枣花说得对，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
就在这时，黑子突然站起来，冲着桃园外"汪汪"叫了两声。王二牛抬头一看，只见他娘贾彩兰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怒气。
"二狗！你哥呢？"贾彩兰劈头就问。
"我哥？他不是在柳家坪干活吗？"二牛莫名其妙。
"干个屁！"贾彩兰一屁股坐在地上，"杨生过从柳家坪回来了，说李有财要三百块彩礼，还要缝纫机！你哥一听就火了，说李有财是卖女儿！现在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二牛愣住了。三百块彩礼？缝纫机？这在山里可是天价！李有财这是要干啥？
"还有，"贾彩兰喘了口气，脸色更加难看，"杨生过还说，桃子那丫头……不愿意嫁给你哥！"
"啥？"二牛猛地站起来，手里的玉米棒子掉在地上，"桃子不愿意？"
贾彩兰点点头，一脸愁容："是啊，据说在屋里哭得死去活来，就是不答应。你说这叫啥事啊！"
二牛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桃子不愿意嫁给哥哥？那她……她是不是还想着自己？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他的脑海，让他心脏狂跳起来。
枣花在一旁看着二牛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心里酸酸的，却还是勉强笑了笑："二狗哥，这下……说不定是好事呢。"
二牛没听见枣花在说什么，他满脑子都是"桃子不愿意嫁给王大柱"这句话。他看着远处柳家坪的方向，仿佛能看到桃子躲在屋里哭泣的样子。
"娘，"二牛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去柳家坪！"
"你去干啥？"贾彩兰吓了一跳。
"我去看看桃子！"二牛说完，也不管娘的阻拦，抓起地上的铁锨就往外跑，黑子"汪汪"叫着跟在他身后。
枣花看着二牛消失在桃林深处的背影，默默地捡起地上的玉米棒子，眼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她知道，王二牛的心，早就飞到那个叫陈桃子的姑娘身上了。
而此刻，柳家坪李有财家的里屋，陈桃子趴在炕上哭得昏天黑地。她不明白，为什么爹只看重彩礼，却不管她心里喜欢谁。她想起桃园里的王二牛，那个光着膀子、皮肤黝黑的憨小子，想起他抱着自己做人工呼吸时的紧张，想起他说"等桃子熟了请你吃"的傻样……
"二狗……"她喃喃自语，眼泪把枕头浸湿了一大片，"你咋还不来提亲呢？再不来，我就要被我爹卖给别人了……"
山风吹过柳家坪，也吹过桃花沟的桃园，将两个年轻人的心事，吹得七零八落。一场关于爱情、彩礼和规矩的风波，正在悄然酝酿，即将在这连绵的大山里，掀起惊涛骇浪。而夹在中间的王大柱，此刻正躲在山后的石洞里，手里攥着一把凿子，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他没想到，自己看上的女人，竟然不愿意嫁给他，更没想到，这一切，似乎都和他那个憨弟弟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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