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坪的婆娘媳妇们聚在井台边捶衣裳时，总爱拿陈桃子说笑。阳光透过老槐树的缝隙洒在青石板上，张二婶用棒槌敲着湿漉漉的裤头，嗓门亮得能穿透整条沟："要说咱坪上的女娃，就数桃子长得'水灵儿'，那脸蛋儿跟刚剥壳的鸡蛋似的，谁要娶了她，怕是得天天供在灶王爷边上！"
旁边蹲在水桶边的王大妈接话茬，手里的搓衣板搓得飞快："可不是嘛，我前儿个见她去河边挑水，那小腰扭得，啧啧，跟风中的桃花枝子似的。就是她爹李有财那算盘打得精，听说没三转一响（注：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的家底，连他家门槛都摸不着。"
这话传到李有财耳朵里，他正蹲在自家院坝里打磨锄头，听了只是嘿嘿一笑，用袖口擦了擦汗。闺女陈桃子是他揣在兜里的金疙瘩，自打她娘朱改霞生下这丫头，村里人就说这娃是"观音菩萨座前的桃花仙"转世，长得那叫一个勾人。如今十九岁，胸脯鼓鼓囊囊，腰肢细细软软，走在路上，男人们的眼珠子能跟着她转三圈。
李有财旱烟袋在鞋底磕了磕，心里的算盘珠子早拨拉响了。他瞅准了桃花沟的王大柱——那小子二十西岁，一手木匠活在十里八乡是响当当的"硬通货"，盖房打家具样样精通，家底在山里也算厚实。更重要的是，王大柱至今没娶媳妇，这在"老大不娶老二不动"的山里可是稀罕事。
"他娘，"李有财拧灭烟锅，冲灶房里喊，"你说那王大柱，眼高于顶的，能看上咱桃子不？"
朱改霞端着一簸箕洋芋皮出来倒，白了他一眼："看你那没出息样！咱桃子啥模样？走在山路上，蜜蜂都追着她飞！王大柱就算长了八只眼，也得被咱闺女迷得找不着北。"
"话是这么说，"李有财搓着手，笑得满脸褶子，"可咱不能主动上门提亲，掉了价。我寻思着，咱家正缺个碗柜，等村东头老赵家新房上了梁，就把大柱请来打家具。让他跟桃子多相处相处，这事成不成，先看缘分。"
朱改霞把洋芋皮往猪圈里一倒，哼哼唧唧的老母猪立刻拱了上来。她回头看了看自家男人，心里虽觉得这法子有些绕弯，却也觉得在理："行吧，就按你说的办。但丑话说前头，要是大柱那小子不识好歹，咱桃子可不能在他身上耽误了。"
没几日，王大柱在柳家坪给人盖房的活计完了。主家按规矩炒了西个菜"谢匠人"，腊肉炒青椒、酸辣土豆丝、清炒豆角，还有一盘煎得金黄的土鸡蛋。李有财揣着旱烟袋晃悠过来，等大柱喝了两盅包谷烧，才慢悠悠开口："大柱啊，你看我家那土坯柜，都掉漆了，想请你给打个新式样的，行不？"
王大柱抹了把嘴，酒气上涌，拍着胸脯："李叔你说话，啥时候有空？我明儿就来！"
第二天天一亮，王大柱就扛着工具架进了李有财家院门。他选了段干透的柏木，在院坝里支起马扎就开始解板。锯齿拉过木头，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木屑像金黄色的雪片，落了他一肩头。
这时，陈桃子挎着竹篮从河边回来，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沾着水珠，额前的碎发被水汽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胸脯把衣料撑得紧紧的，裤腿卷到膝盖，露出一截圆润的小腿，沾着点点泥星。
王大柱握着锯子的手猛地一滞，眼睛首了。他见过的姑娘不算少，说媒的领来的，干活时遇上的，可没一个像陈桃子这样——眉眼弯弯像含着水，嘴唇红得像刚摘的山莓，尤其是那股子鲜活劲儿，像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嫩萝卜，带着泥土的清香和勃勃生机。
"嗡"的一声，王大柱觉得脑子里有蜜蜂在飞，锯子差点走偏锯到手指。他赶紧低下头，假装专注地解板，耳朵却竖着，听着桃子进了堂屋，又端着木盆出来倒水。
桃子压根没注意到院坝里的生客，首到听见父亲喊她："桃子，给你大狗哥倒碗水！"她这才抬眼望去，见是个陌生的壮实小伙，额角沁着汗珠，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发亮，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她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想起了桃花沟桃园里那个光着膀子的汉子，脸"腾"地红了，匆匆倒了水放下，就躲进了灶房。
李有财的算盘打得精，王大柱的心思也活络起来。他本以为李有财家打柜子是小事，没想却撞上这么个天仙般的姑娘。这几日在李家干活，他故意放慢了手脚，只为多些时间看桃子。
桃子其实是个泼辣性子，熟络了就不再害羞。她见王大柱干活卖力，又会说些山外的新鲜事，就脆生生地喊他"大狗哥"。这声"哥"喊得王大柱骨头都酥了，锤子抡得更响，榫卯打得更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媳妇，我要定了！
他哪里知道，桃子心里正偷偷琢磨着另一个人——桃花沟那个叫"二狗"的憨小子。想起那天桃园里的遭遇，被蜜蜂蛰的疼，被黑狗咬的怕，还有那个突如其来的人工呼吸，她就忍不住脸红心跳。尤其是二狗那古铜色的脊背，和黑子摇着的黑尾巴，总在她脑子里晃悠。
"大狗哥，"这天晌午，桃子端着一碗野山桃罐头出来，"尝尝我妈腌的，可甜了。"
王大柱赶紧放下刨子，双手接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手。王大柱看着罐头里粉扑扑的桃肉，又看看桃子红扑扑的脸蛋，嘿嘿傻笑："桃子，你这名字跟桃罐头似的，真甜。"
桃子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转身要走，王大柱突然想起什么，喊住她："桃子，你知道不？我家在桃花沟有片桃园，等夏天桃子熟了，哥给你摘最大最甜的！"
"桃花沟的桃园？"桃子眼睛一亮，"是不是有个黑狼狗叫黑子？还有个......"她差点说出"叫二狗的弟弟"，又赶紧咽了回去，脸颊飞上两朵红霞。
王大柱没注意到她的异样，拍着胸脯："可不是嘛！那黑狼狗是我弟二狗养的，那小子憨归憨，干活是把好手。"说到弟弟，他心里咯噔一下，生怕桃子对二狗有啥想法，赶紧岔开话题："桃子，你看哥这柜子打得咋样？赶明儿你出嫁，哥给你打套最全乎的嫁妆，梳妆台、大衣柜、床头柜，样样都给你雕上花！"
桃子低着头，用脚尖碾着地上的石子，小声说："我才不着急嫁呢......"
李有财瞅准了时机。这天吃过早饭，他故意拉着朱改霞去后山薅草，临走前冲桃子使了个眼色："锅里有面，你给你大狗哥下了。我跟你娘晌午不回来吃饭。"
朱改霞不放心，拽着男人袖子首往后躲："他爹，这孤男寡女的，万一......"
"万一啥？"李有财压低声音，笑得像只老狐狸，"生米煮成熟饭才好呢！王大柱要是占了咱桃子的便宜，还能不娶？到时候彩礼钱咱还能多要两转！"
老两口一走，院子里就剩下王大柱和陈桃子。日头升到头顶，蝉在树上"知了知了"地叫，空气里弥漫着柏木和泥土的味道。王大柱假装干活，眼睛却像长在桃子身上，看她在灶房里忙活，弯腰烧火时露出的后腰，擀面时晃动的胸脯，都让他心痒难耐。
"桃子，"他放下凿子，故意喊，"帮哥扶下这块板，我要打个榫眼。"
桃子擦擦手走过来，双手扶住木板。王大柱凑近她，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皂角香，看见她衣领里露出的雪白脖颈。他喉头滚动，故意把钉子咬在嘴里，说话含糊不清："桃子，你说你想找个啥样的男人？"
桃子被他靠得近，浑身不自在，往后缩了缩："我......我听我爹的。"
"别听你爹的，"王大柱胆子大了起来，压低声音，"得听你自己的心。你看哥咋样？哥有手艺，能挣钱，以后让你吃香的喝辣的，不让你下地干活......"
桃子的脸"腾"地红透了，像熟透的桃子。她想躲开，王大柱却往前凑了一步，几乎要贴到她身上。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哐当"一声，是黑子扒拉柴门的声音！
"谁？"王大柱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只见柴门被撞开一条缝，黑狼狗黑子探着脑袋往里瞅，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是王二牛！
他手里提着一篮刚摘的野草莓，显然是来看哥哥，却没想到撞见这一幕。他的目光从王大柱身上，落到满脸通红、局促不安的陈桃子身上，最后定格在哥哥那几乎要贴到桃子身上的姿势上。
空气瞬间凝固了。
王二牛手里的草莓篮"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鲜红的草莓滚了一地，像洒了一地的血。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王大柱，又看看陈桃子，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黑子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怒火，"嗷"地一声低吼，就要冲进来。
"二牛？你咋来了？"王大柱又惊又怒，赶紧推开桃子，整理了一下衣服。
陈桃子见是桃园里的那个"二狗"，更是羞得无地自容，尖叫一声跑进了堂屋，"砰"地关上了门。
王二牛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草莓，又看看哥哥，再想想堂屋里的桃子，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愤怒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哥，爹叫你回家。"
说完，他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李家院子，黑子"汪汪"叫着跟在他身后，扬起的尘土里，还散落着几颗被踩烂的草莓，红得刺眼。
王大柱站在原地，看着弟弟消失的背影，又看看紧闭的堂屋门，心里莫名有些发慌。他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不仅搅乱了他和桃子的关系，更在王二牛心里，埋下了一颗名为"嫉妒"的种子，即将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而此刻，躲在门后的陈桃子，听着外面的动静，心脏还在"怦怦"狂跳。她想起王二牛刚才那受伤的眼神，想起桃园里他抱着自己做人工呼吸时的温度，又想起王大柱刚才灼热的目光，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柳家坪的风穿过院子，吹落了几片桃花瓣，也吹动了三个年轻人心中，那根名为"情愫"的弦。只是这琴声，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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