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的朱红在暮色里泛着暗沉的光，像凝了血。沈知微跟着萧衍安排好的老御医走进养心殿偏室时，鼻尖先撞上一股浓重的药味——不是寻常汤药的苦，是带着铁锈气的腥，混着些微甜腻的异香，闻着就让人头皮发紧。
“姑娘仔细着些。”老御医低声嘱咐，枯瘦的手指颤了颤，“三殿下刚走，说陛下醒了些，要喝参汤。可奴才瞧着……陛下那眼神，不对。”
沈知微点头，指尖捏了捏藏在袖中的银针。针尾缠着根细红绳，是她用自己指尖的血浸过的——自祖陵回来后，她的血似乎真的变了，沾过石碑的指尖总泛着淡红，触到铁器时还会微微发烫。萧衍说，这或许是玉髓在她体内起了作用，也或许……是龙纹的力量。
偏室与正殿只隔了道纱帘，隐约能看见龙床的轮廓。三皇子的声音还在殿外回荡，带着刻意的温和：“你们都守在外头，不许任何人惊扰陛下。等陛下歇透了，本王再亲自侍奉汤药。”
脚步声渐远，沈知微才跟着老御医掀起纱帘。龙床上的皇帝蜷缩着，锦被裹得像具棺椁，只有枯瘦的手露在外面，指甲泛着青黑。他确实醒着，眼珠浑浊地转着，看见有人进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陛下。”老御医跪下行礼，声音发颤，“奴才给您请脉。”
沈知微垂着眼，扮成御医的药童，趁机打量西周。龙床旁的小几上放着碗没喝完的参汤，汤面浮着层油光，正是那股甜腻异香的来源。她指尖的银针悄悄探出，针尖刚碰到参汤的边缘，忽然微微发麻——有毒！
不是烈性毒药，是慢性的蛊毒。能让人神志不清，身体僵硬，却又死不了，像个被线操控的木偶。三皇子果然用了祖陵石碑上的“毒方”，只是他没认出那是沈知微改过的配伍，竟真的拿来控制皇帝了。
“药……药……”皇帝忽然挣扎起来，枯手猛地抓住老御医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个重病之人。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明，快得像错觉，“假的……都是假的……”
老御医被他抓得吃痛，却不敢挣。沈知微上前一步，假意要扶皇帝的手，指尖的银针顺势擦过他的指尖——针尖刺破皮肤，挤出一滴青黑的血珠。血珠滴在参汤碗沿，竟“滋”地冒起白烟，原本青黑的颜色慢慢褪去，露出一点极淡的赤红。
更诡异的是，那滴血落在碗沿的地方，竟缓缓显露出几个细小的字，像是用血写的，又像是凭空生出来的：“衍……冤……”
沈知微心头一震。是皇帝的血！玉髓入体后，她的血能引动龙纹，难道也能让被蛊毒蒙蔽的血显露出真相？她立刻又用银针挑破皇帝另一个指尖，这次故意让血滴在方才那碗参汤里。
血珠沉入汤中，青黑的参汤忽然像被煮沸似的翻涌起来，汤面竟浮出一行清晰的字：“三子……弑……”
后面的字还没显完，殿外忽然传来三皇子的声音：“陛下喝了参汤吗？本王再送些来。”
纱帘被猛地掀开，三皇子带着几个侍卫站在门口，眼神阴鸷地扫过沈知微和老御医。当他看到龙床上挣扎的皇帝，以及那碗翻涌的参汤时，脸色骤变：“你们在做什么？！”
老御医吓得瘫在地上，话都说不出来。沈知微却定了定神，垂着眼道：“回殿下，陛下说汤苦，奴才正帮着搅呢。”
“搅？”三皇子冷笑一声，大步走到龙床边，一把打翻了参汤碗。青瓷碗摔在地上碎裂，汤液溅得到处都是，那些浮出的字迹瞬间消失了。他死死盯着沈知微，“你是谁？老东西，你带了个什么人进来？”
老御医抖着嗓子道：“是……是奴才的药童，陛下咳得厉害，让她帮忙递帕子……”
“药童？”三皇子的目光落在沈知微脸上，忽然眯起眼，“本王瞧着你面生得很。抬起头来！”
沈知微知道躲不过去，缓缓抬头。她脸上抹了些灰，头发用布巾裹着，刻意扮得粗陋，但那双眼睛却藏不住——清亮，带着股韧劲，正是三皇子恨之入骨的模样。
“沈知微？！”三皇子失声惊呼，随即厉声下令，“抓住她！这贱人没死！还敢混进宫来害陛下！”
侍卫们立刻扑上来。沈知微早有准备，转身就往龙床后躲，同时将袖中的银针尽数甩出——银针带着她指尖的血，刺向侍卫的手腕穴位。侍卫们只觉手腕一麻，兵器“当啷”落地。
“陛下！”沈知微冲到龙床边，抓住皇帝还在挣扎的手，“您说！是谁害了您？是谁改了药泉的方子？！”
皇帝被这阵动静惊得浑身发抖，眼珠里的浑浊渐渐褪去，竟透出几分清明。他死死盯着三皇子，喉咙里“嗬嗬”作响，像是有无数话要往外涌。
三皇子见状，眼神狠戾起来，抽出腰间的剑就往沈知微刺去：“贱人！找死！”
剑风凌厉，沈知微却没躲。她知道，此刻只有皇帝能揭穿三皇子的阴谋。她攥着皇帝的手，将自己的血蹭在他的指尖：“陛下！您看清楚！是他！是他要弑君夺权！”
皇帝的指尖被她的血烫了一下，忽然猛地睁大了眼睛。他用尽全身力气，挣脱沈知微的手，指向三皇子，嘶哑的声音终于冲破喉咙：
“逆子……逆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带着血泣般的悲愤：
“是你……是你弑兄！”
“弑兄”两个字像惊雷炸在殿中。三皇子的剑猛地顿在半空，脸色惨白如纸：“你……你胡说！父皇你胡说！”
谁都知道，前太子三年前不明不白地死在东宫，当时所有人都说是急病，只有少数人知道，太子死的前一夜，三皇子曾去过东宫。这些年三皇子一首极力掩盖此事，没想到被弥留之际的皇帝当众喊了出来！
皇帝指着三皇子，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没上来，头猛地向后倒去。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睛死死瞪着，再也没了动静。
“陛下！”老御医哭喊着扑上去，探了探皇帝的鼻息，瘫坐在地上，“陛下……驾崩了！”
殿内一片死寂。侍卫们面面相觑，握着兵器的手都松了。三皇子弑兄的话还在耳边回荡，皇帝临死前的指证，比任何证据都管用。
三皇子猛地回过神，眼神疯狂起来：“不！不是我！是萧衍！是萧衍弑兄！父皇老糊涂了！他认错人了！”
他挥剑就想砍死沈知微灭口，却被一个冰冷的声音喝住：“殿下，刀剑相向，可不是人臣之礼。”
萧衍不知何时站在了殿门口，玄色的衣袍上还沾着尘土，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凤隐于囚 显然是刚从宫外赶进来。他身后跟着一队亲兵，将养心殿围得水泄不通。
“萧衍！”三皇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指着沈知微嘶吼，“是你！是你让这贱人混进宫来害死父皇！你想篡位！”
萧衍没理他，走到龙床边，弯腰将皇帝圆睁的眼睛轻轻合上，动作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痛。他转身看向三皇子，眼神冷得像寒潭的水：“父皇临死前说的话，在场的人都听见了。弑兄，弑君，你还想抵赖？”
“不是我！”三皇子状若疯癫，挥舞着剑乱砍，“是你！当年皇兄就是发现了你勾结沈家的秘密，你才杀了他灭口！父皇知道真相，你怕他说出来，才让沈知微下毒害死他！”
他这话半真半假，当年前太子确实察觉到三皇子和贵妃的阴谋，也怀疑过萧衍与沈家有牵连，却没来得及查清就死了。三皇子此刻把脏水泼向萧衍，就是想混淆视听。
沈知微冷声道：“陛下指尖的血不会说谎。三皇子，你用祖陵石碑上的毒方控制陛下，那方子是我改的，你敢让太医查验陛内的毒吗？”
三皇子脸色一变。他这才想起那药方是沈知微改过的，若是查验，必然会暴露他用毒控制皇帝的事。他眼神闪烁，忽然转向侍卫们：“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萧衍谋反，杀了他！杀了他本王重重有赏！”
侍卫们却迟疑着不动。皇帝刚死，三皇子又被指证弑兄，萧衍手握兵权，谁都知道该站在哪边。
萧衍冷笑一声，抬手示意亲兵上前：“拿下三皇子，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亲兵们立刻冲上去。三皇子虽然挥剑抵抗，却哪里是亲兵的对手？不过几招就被按倒在地，剑也被夺了去。他挣扎着嘶吼：“放开我！我是皇子！你们敢动我？！萧衍！沈知微！你们不得好死！龙脉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被拖出去的时候，还在疯狂地喊着“弑兄”的事，声音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宫道尽头。
殿内终于安静下来。老御医哆哆嗦嗦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不敢抬头。沈知微看着龙床上盖着锦被的皇帝，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这场争斗，以皇帝的死落幕，却似乎又刚刚开始。
萧衍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还在发烫，沾着皇帝的血和她自己的血，红得刺眼。
“他说的‘弑兄’……”沈知微低声问，“是真的吗？”
萧衍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皇兄的死，确实蹊跷。但不是我做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年我在边关，接到皇兄的密信，说他查到了贵妃和三皇子的阴谋，让我速回京城。可我还没到，就听说他死了。”
沈知微想起祖陵下裂开的地宫，想起皇帝指尖血显的“衍……冤……”，忽然明白了什么：“陛下知道不是你。他最后说‘逆子弑兄’，是在帮你洗清嫌疑。”
萧衍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龙床的锦被上，泛着凄冷的光。
“宫里不能久留。”萧衍低声道，“三皇子虽然被押了，但贵妃还在冷宫，他的余党也没肃清。我先送你出去。”
沈知微点头，刚要跟着他走，眼角忽然瞥见龙床底下有个东西闪了闪。她弯腰捡起来，是块碎玉，上面刻着半个“安”字——是先太子的玉佩！当年太子死时，随身的玉佩不翼而飞，没想到竟掉在了龙床底下。
玉碎的地方很整齐，像是被人刻意敲碎的。沈知微着碎玉，忽然想起三皇子刚才喊的话——“皇兄就是发现了你勾结沈家的秘密”。难道太子的死，真的和沈家有关？和龙脉有关？
萧衍也看到了那块碎玉，脸色沉了沉：“先带出去。”
两人刚走出养心殿，就见青鸢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手里拿着封信：“小姐！萧大人！京郊传来消息，三皇子的余党……炸了皇陵的药泉！”
沈知微心头猛地一沉。皇陵药泉是解“奴字疫”的关键，三皇子的人炸了药泉，是想让全城的疫民都活不成！
“还有这个。”青鸢又递过来一张字条，是暗卫刚刚查到的，“他们还说……要去沈家旧宅，挖地三尺找龙脉的钥匙！”
沈家旧宅。沈知微攥紧了手中的碎玉，后背的龙纹忽然又开始发烫，这次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像是在回应着什么，又像是在警告着什么。
她抬头看向萧衍，眼神坚定：“不能让他们去沈家旧宅。”
那里不仅有沈家的遗物，还有青鸢为她试毒时留下的血迹，更有可能……藏着比祖陵石碑更重要的秘密。
萧衍点头：“我让人去拦。你……”
“我去皇陵。”沈知微打断他，“药泉不能毁。玉髓在我体内，或许我能让泉眼重新出水。”
萧衍皱眉：“太危险了。”
“没有比现在更危险的了。”沈知微看着远处冒烟的方向，皇陵的方向己经升起了黑烟，“疫民们还在等着药泉救命，三皇子的余党在煽风点火，说我是灾星。我必须去。”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总觉得，皇陵的药泉，和沈家旧宅，还有祖陵的地宫，是连在一起的。三皇子炸了药泉，说不定会引发地动，到时候……”
到时候，龙脉的秘密可能会彻底暴露，京城也会遭殃。
萧衍沉默了。他知道沈知微说得对。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声音低沉却温柔：“我让亲兵护着你去。万事小心。”
沈知微点头，接过青鸢递来的药箱：“你也要小心贵妃那边。她既然能让三皇子弄到毒方，肯定还有后手。”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却也看到了坚定。这场围绕龙脉和皇权的争斗，己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皇帝死了，三皇子被擒，但真正的阴谋，或许才刚刚揭开一角。
沈知微跟着亲兵往皇陵方向走时，回头望了一眼养心殿。夕阳己经落下，宫墙的朱红彻底沉了下去，像浸在墨里。她攥着那块碎玉，指尖的血和玉髓的暖意交织在一起，后背的龙纹烫得几乎要烧起来——她有种预感，皇陵的药泉边，会有她必须面对的东西。
或许是真相，或许是更深的阴谋，或许……是沈家守护了百年的，那个最可怕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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