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琉璃瓦在残阳下裂着蛛网纹，檐角铁马被北风扯得哀鸣，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被白绫勒断喉骨的夜。沈知微踩着碎冰踏入偏殿时，鼻尖先撞上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混着陈年霉味与枯木燃烧后的焦苦——那是贵妃自缢的梁下，半盆残炭还冒着青烟，把她悬在半空的影子映得如同鬼魅。
“姑娘慢些，这梁子恐撑不住...”随行的老宫女神色惨白，枯瘦的手死死攥着沈知微的衣袖，指节泛出青灰。她却挣开那只手，靴底碾过地上散落的金箔，那是从贵妃凤冠上崩落的装饰，如今混着暗红血渍，像极了当年沈家满门抄斩时，溅在雪地里的碎金钗。
贵妃的尸身还悬在梁上，明黄色宫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腕间一道深可见骨的旧疤——那是先皇后当年为护她，被刺客匕首划下的伤。沈知微仰头望着那张青紫变形的脸，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天牢见到的狱卒，也是这般舌头外吐，双目圆睁，喉头凝着黑血。她指尖刚触到贵妃垂落的袖摆，便觉掌心一烫，竟从袖中抖落出半张染血的绢帕，上面用金簪尖刻的字迹还带着未干的血珠，每一笔都像在剜肉：“龙脉需沈氏女心头血，取之则泉涌，舍之则脉绝，天下安。”
最后那个“安”字的末笔拖得极长，血痕在绢帕边缘晕成一片暗红，像是谁用尽最后力气写下的绝笔。沈知微捏着那帕子，指腹抚过字迹凹陷处，忽然想起幼时母亲教她描红，也是这般用指尖顺着笔锋走，那时母亲还笑着说：“知微的字要藏锋，女子心要藏韧，方能在这深宫里活下去。”可如今，藏了二十年韧的贵妃，终究还是用最决绝的方式，把沈家的命与这江山绑在了一起。
“姑娘，快放下那帕子！”老宫女突然扑过来，声音发颤，“这是催命符啊！当年先皇后就是因为不肯让沈家女做‘锁钥’，才被诬陷通敌...贵妃娘娘她...”话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甲胄碰撞的声响，伴随着熟悉的靴声踏碎冰雪，沈知微猛地将绢帕塞进怀中，转身便见萧衍提着玄铁剑站在门口，玄色披风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剑穗上的银铃被风刮得轻响，却没了往日的清越，只剩刺骨的冷。
“都下去。”萧衍的声音沉得像殿外的冻河，老宫女连滚带爬地退出去，殿门“吱呀”一声合上，将寒风与残阳一同关在门外。他目光扫过梁上的尸身，最终落在沈知微紧攥的袖口，那里正渗出点点血渍——是她方才捏绢帕时，被金簪划破的指尖染上去的。
“拿出来。”他上前一步，玄铁剑“哐当”一声插在地上，震得地砖缝里的碎冰簌簌落下。沈知微却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宫墙，怀中绢帕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她太清楚萧衍的性子，若是让他看见“心头血”三字，以他那宁可逆天命也要护她的脾性，指不定要做出什么疯事。
可萧衍己经伸手，指腹扣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那绢帕从她怀中扯了出来。当他看清上面的字迹时，沈知微明显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骤然变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绢帕边缘被他捏得发皱，血字在昏暗中显得愈发狰狞。
“龙脉需沈氏女心头血...”他低声重复着那几个字，喉间滚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裹着彻骨的寒意，比殿外的北风还要伤人，“她倒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用自己的命换你去死，还美其名曰‘天下安’？”
沈知微垂着眼，看见他另一只手按在玄铁剑的剑柄上，指腹着剑鞘上的龙纹——那是当年先太子亲手为他铸的剑，如今却要用来斩这所谓的“天命”。她忽然开口：“或许贵妃说的是真的，当年先皇后...”
“真的又如何？”萧衍猛地抬头，黑眸里翻涌着怒意与后怕，他上前一步将她抵在宫墙上，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那绢帕，指腹几乎要将布料戳破，“沈知微，你记住，这天下安不安，轮不到用你的心头血来换！当年先皇后护不住沈家，本王今日便偏要逆了这命！”
话音未落，他突然抬手将绢帕扔进了一旁的炭盆里。火苗“腾”地窜起，瞬间舔舐着绢帕，血字在火中蜷缩、变黑，最后化为灰烬。沈知微看着那团火焰，突然想起幼时在沈家祠堂，母亲也是这样，将写着“沈氏女不得入仕”的祖训付之一炬，笑着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可就在绢帕即将燃尽时，一阵风从殿外吹来，卷起几片带着金粉的灰烬，竟在空中拼出一道模糊的纹路——那是皇陵地宫的密道图，边角处还刻着一个极小的“凤”字，与沈知微后背显现的龙纹恰好相合。萧衍瞳孔骤缩，伸手去抓那些灰烬，却只捞到一手冰冷的炭灰。
“这是...”沈知微看着他掌心的灰烬，突然想起58章沈家荒坟的碑文，想起60章地宫里喷涌的药泉，原来贵妃早就知道，皇陵深处还有一条通往龙脉核心的密道，而那密道的钥匙，便是她与萧衍二人的血脉。
萧衍攥着掌心的灰烬，指腹用力擦过那些残留的金粉，黑眸里闪过一丝狠厉：“她倒是算计得周全，连后路都给我们留好了。”他转身看向梁上的贵妃尸身，玄铁剑在手中转了个剑花，却终究没有劈下去，只是冷声道：“传旨，以贵妃之礼葬了她，至于这密道图...”
他回头看向沈知微，伸手拭去她脸颊沾染的炭灰，指尖带着刚握过剑的凉意，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本王会派人去查，但在那之前，你得答应本王，不许再想什么‘心头血’，更不许再做跳寒潭、入鼎心的蠢事。”
沈知微望着他眼底的后怕，忽然想起57章寒潭下他渡气时的温度，想起61章他断掌接刃时说的“拿本王的手去换你自由”，鼻尖一酸，却还是点了点头。殿外的北风依旧在吼，檐角铁马继续哀鸣，可这一刻，沈知微却觉得，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她便敢踏进去。
萧衍见她点头，紧绷的下颌线稍稍柔和，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玄色披风裹住她的身子，挡住了殿外的寒风。沈知微靠在他胸前，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与自己的心跳渐渐重合，像极了58章沈家荒坟前，那两块相互依偎的石碑。
“走吧，”他低头在她发顶落下一吻，声音轻得像雪，“青鸢还在沈家旧宅等我们，她不会希望看到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沈知微“嗯”了一声，跟着他走出偏殿。残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满地碎冰上，像是一道跨越生死的羁绊。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冷宫，梁上的尸身依旧悬在那里，可此刻看来，却不再是催命的鬼魅，而是一个困在深宫二十年，终于得以解脱的灵魂。
北风卷起地上的炭灰，那些带着密道图的金粉被风吹向皇陵的方向，仿佛在指引着他们，走向那条布满荆棘，却又通往新生的路。沈知微攥紧了萧衍的手，掌心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她知道，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而远在皇陵深处，那九尊药鼎突然微微震动，鼎身上的龙纹与凤纹同时亮起，像是在回应着什么。地宫密道的石门后，一道暗河缓缓流淌，河面上漂浮着点点金光，那是玉髓融化后的碎屑，正顺着水流，朝着密道深处的龙脉核心涌去——那里，藏着比“心头血”更惊人的秘密，也藏着这天下真正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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