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千秋靠在营帐边的兵器架上,左手还攥着那把断刀。右眼肿得几乎睁不开,血从眼角一路流到下巴,滴在刀背上,又顺着刃口滑下去,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红点。
有人过来扶他,被他甩开了。
他得自己走。倒可以,但不能跪。
庆功宴设在中军大帐,火把烧得噼啪响,肉香混着酒气冲得人脑仁疼。秦军上下都在吼,摔碗碰杯,像要把整座山谷震塌。赵军败了,谷口堆满了尸体,可这群人好像杀得还不够痛快,非得用嗓门补上。
他被人推搡着进了帐,满屋子的校尉、千夫长,一个个脸上带伤,眼睛发红。白起坐在主位,没笑,也没动酒,手里转着一枚铜符,像是在等什么人。
王翦就坐在他下手第一桌,铠甲都没卸,正举着大碗跟左右拼酒。他嗓门最大,拍着桌子喊:“这一仗,要不是我带亲卫从侧谷突袭,赵军哪会这么快崩?老子一戟挑了他们传令官,旗倒了,他们就全乱了!”
帐子里一片叫好。
有人附和:“对!王将军那一下太关键了,要不咱们还得耗半天!”
“可不是嘛,主将断后,谁顶得上去?”
辣千秋站在角落,听得牙根发酸。
他记得清楚——那支传令官队伍,是被他用盾牌砸断了旗杆,才让白起抓住破绽反杀。当时王翦还在后阵压着预备队,连谷口都没冲进去。
可现在,这功劳全成了王翦的。
他没出声。他知道在这种地方,一个新来的杂兵,连放个屁都得掂量三回。可他右眼还在跳,血顺着额角往下淌,一滴一滴砸在脚边的草席上。
白起终于开口了:“王将军,你说你斩了赵军传令官,可有凭证?”
王翦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将军说笑了,战场厮杀,哪顾得上留首级?我亲卫都看见了,是不是?”
他回头一扫,七八个亲兵立刻齐声应和:“亲眼所见!王将军一戟破阵!”
白起没表态,只是把铜符轻轻放在案上,发出“嗒”的一声。
帐子里安静了一瞬。
“辣千秋。”白起忽然点名。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扫过来。
王翦眯起眼,上下打量他:“这谁?”
“前锋营新兵。”白起说,“昨夜随我冲阵,亲手斩敌七人,救下传令兵三名,还替我挡下一记杀招。”
帐子里一片哗然。
“七个人?这细胳膊细腿的,别是吹的吧?”
“你没看见他冲阵时那股疯劲,跟野狗抢食似的,谁拦砍谁!”
“可不,我亲眼见他拿断刀割了赵军小头目的喉咙,血喷得三步远!”
王翦脸色变了变,冷笑道:“哦?这么能耐,怎么没见他上报军功簿?”
白起没理他,只问:“你当时在场,可看见是谁断的赵军令旗?”
辣千秋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裂。
他知道这话不能乱说。说错了,当场就得被人按出去砍了。可不说,这账就永远算不到自己头上。
他往前走了一步,声音不大,但整个帐子都听清了:“是我。”
“放屁!”王翦猛地拍桌站起,“你算什么东西?敢抢老子的功劳?”
“我没抢。”辣千秋盯着他,“令旗倒的时候,你在后阵,我在前排。我用盾砸的旗杆,那人举刀要砍白起,我挡了一下。”
“你有证据?”王翦冷笑,“有谁看见?”
“我看见了。”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是那个后勤兵,就是谷口时救过辣千秋的弓手。他浑身是血,手里还攥着半截断弓,颤着声说:“我亲眼看见他砸旗,还看见他扑上去挡刀。要不是他,白起将军早就……”
“闭嘴!”王翦怒吼,“一个杂役也敢在将帐胡言?来人!拖出去打二十军棍!”
帐外冲进两个亲卫,架起那弓手就要往外拖。
辣千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住手。”白起淡淡道。
亲卫顿住。
白起看着王翦:“军功不可冒领,也不可冤没。你说你斩了传令官,可无人作证。他说他断旗救人,却有目击。你说怎么办?”
王翦脸色铁青:“将军这是信一个无名小卒,不信我这个千夫长?”
“我不是不信你。”白起慢悠悠端起酒杯,“我是不信——你到现在,连对方长什么样都说不出来。”
王翦一愣。
“赵军传令官,左耳缺了一角,眉心有道疤,穿的是青底黑纹铠。”白起盯着他,“你既亲手斩了他,该记得清楚。说。”
王翦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帐子里鸦雀无声。
辣千秋忽然觉得右眼一热,血又流了下来,顺着脖子淌进衣领。他抬手一抹,掌心全是红。
白起看了他一眼,转头对传令官道:“记下:前锋营兵卒辣千秋,战功七杀,断旗破令,救主将于危阵。擢升——百夫长。”
“将军!”王翦怒喝,“他才入营几天?一个杂役,凭什么当百夫长?”
“凭他活下来了。”白起放下酒杯,“也凭你——没说实话。”
王翦拳头捏得咯咯响,却不敢再争。
辣千秋没动。他不是不激动,是腿软得站不住。右眼疼得像要炸开,血顺着指缝往下滴。
“谢……将军。”他低头,声音沙哑。
“下去疗伤。”白起挥了挥手,“明天带你去见蒙恬,边境缺人。”
帐外传来脚步声,一队医官模样的人进来,要带他走。
他刚转身,王翦突然开口:“小子,百夫长不是那么好当的。”
辣千秋没回头。
“有些人,今天能升上去,明天就能摔下来。”
他停下,手按在刀柄上。
刀还在。
血还在流。
可他知道,这一仗没完。
庆功宴还在继续,酒碗摔得震天响。王翦重新坐下,端起酒碗,可眼神一首钉在辣千秋背上,像刀子在刮。
医官扶着他往外走,路过帐门时,他听见王翦低声对亲卫说了句什么。
亲卫点头,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他没问说了什么。也不用问。
右眼的血糊住了视线,他只能用左眼看路。脚下的土被踩得发硬,像铁板。远处有火堆,映着巡逻兵的影子,一晃一晃。
他忽然想起昨夜守岗时,白起说的那句:“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谈来历。”
现在他活下来了。
可有人,不想让他活得更久。
医官带他进了一间小帐,掀开帘子,里面只有一张木床和一只铜盆。
“躺下,我给你洗伤口。”
他没动。
“你右眼伤得不轻,再流血,怕是……”
“等等。”辣千秋突然开口。
他从怀里摸出那枚在战场捡到的铜符——和白起案上那枚一模一样,只是边缘缺了个角。
医官愣住:“这……哪来的?”
他没答,只盯着铜符背面。那里刻着一行小字,极浅,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
“王……不配。”
他手指着那行字,血滴在铜符上,顺着“不”字的缺口流下去,把“配”字染得通红。
帐外,风突然停了。
远处传来一声马嘶,像是有人在调头。
他把铜符攥进掌心,硌得生疼。
刀还在腰上。
人还没倒。
那就还得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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