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主任的康复评估室比想象中更冷。
时鸢——现在是苏雪了——被护工推进这个充满消毒水味的房间时，第一感觉是冷。不是冰场那种令人振奋的寒意，而是医院特有的、渗入骨髓的冰冷。
"躺上去。"孙主任指了指中央的评估床，语气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李明教练站在角落，手里拿着记录板，眼神飘忽不定。
苏雪注意到他手腕上的表换了，是某奢侈品牌的限量款，价格抵得上普通运动员半年津贴。
护工把她抬上评估床，孙主任戴上手套，动作精准得像台手术机器。
"L1-L2区域，触觉测试开始。"
冰凉的金属器械划过她腰部以下的皮肤。苏雪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感受。
"有感觉吗？"
"没有。"
器械继续下移。
"这里？"
"...没有。"
房间里只有记录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苏雪不用睁眼也能想象孙主任皱眉的样子和李明教练越来越僵硬的站姿。
"痛觉测试。"
这次是针尖。细微的刺痛从大腿开始，一路向下。
"啊！"小腿某处突然传来尖锐痛感，苏雪不受控制地叫出声。
孙主任的手停住了。李明猛地抬头，记录板差点掉在地上。
"定位。"
苏雪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左小腿外侧，偏下位置。"
孙主任的眼镜反射着冷光："肌力测试。尝试抬腿。"
苏雪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她能感觉到神经信号像被切断的电话线，断断续续地传递着模糊指令。右腿纹丝不动，左腿微微颤抖，脚跟离开床面不到两厘米，又重重落下。
"肌力2级。"孙主任的声音依然平静，"比昨天好一点。"
李明突然冲过来："孙主任！这是不是意味着——"
"意味着她仍然无法自主控制下肢大部分肌肉，离站立都差得远，更别说滑冰。"孙主任摘下手套，"按照常规康复方案，六个月后可能有希望拄拐行走。"
苏雪突然笑了："常规方案？孙主任，我们昨天说好的。"
孙主任盯着她看了足足十秒，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
"神经肌肉电刺激强化方案，配合高压氧舱和药物辅助。"她将文件递给苏雪，"每天六小时电刺激，两小时高压氧，药物会带来恶心、头晕等副作用。疼痛等级可能达到7-8级，相当于..."
"相当于分娩痛，我知道。"苏雪快速浏览着文件，"什么时候开始？"
"你确定？"李明插话，"这种方案连男运动员都很难坚持——"
"现在。"苏雪打断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孙主任，"除非您改变主意了？"
孙主任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下午两点，康复治疗室。李明，去准备药物和仪器。"
李明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离开房间。
门关上后，孙主任突然压低声音："苏雪，你为什么这么着急？九十天有什么特殊意义？"
苏雪心跳漏了半拍，但面上不显："只是给自己定个目标。人总得有点盼头，不是吗？"
"我查过文献。"孙主任的声音更低了，"类似损伤的运动员，最快恢复基础行走能力的记录是117天。而你要的不是走路，是完成花样滑冰最难的跳跃之一。"
"那我只好破纪录了。"苏雪轻描淡写地说，同时在心里呼唤系统。
【系统，调出阿克塞尔三周跳的生物力学分析。】
蓝色数据流在她视野中展开，详细标注着起跳角度、转速、落冰冲击力等参数。最刺眼的是红色警告：当前身体状态完成概率0.003%。
"你在走神。"孙主任敏锐地指出。
苏雪收回注意力："只是在想，周晓薇现在应该开始练习我的编排了吧？"
孙主任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队里的决定是出于比赛需要。你的伤..."
"是意外，我知道。"苏雪微笑，"所以我要尽快回去，免得大家太想我。"
下午的治疗室像刑房。
苏雪赤裸的下半身贴满电极片，仪器发出规律的嗡嗡声。随着孙主任调整参数，一阵剧痛如潮水般袭来，她猛地抓住床沿，指节发白。
"电流会刺激神经和肌肉收缩，模拟正常运动信号。"孙主任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第一次只开30%强度。"
苏雪想说这感觉像有人用烧红的铁丝在她骨头里搅动，但牙齿咬得太紧，发不出声音。她的大腿肌肉在电流作用下不自然地抽搐着，像纵的木偶。
"呼吸，别憋气。"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肺像被铁箍勒住。一口气喘上来，眼前发黑。
【检测到宿主疼痛值超过阈值，是否启用临时镇痛功能？】系统提示。
【否。】苏雪在心里回答，【我需要记住这种感觉。】
两小时后，她浑身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护工帮她擦身时，毛巾碰到皮肤都会引起一阵战栗。
"明天同一时间。"孙主任记录着数据，"晚上有作业——想象训练。大脑重复动作模式对神经重塑有帮助。"
回到病房，苏雪瘫在床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系统调出的监控画面悬浮在她视野中：三个月前的公开训练，她正在练习3A，周晓薇"不小心"从斜后方撞上来...
【慢放，0.5倍速。】
画面一帧帧前进。周晓薇的眼神，那不是意外发生时的惊慌，而是...专注？就像瞄准靶心的箭。
【分析撞击角度。】
蓝色线条标记出轨迹。理论上，这种角度撞击的概率不到3%，更像是...精心计算过的。
"苏雪？你醒着吗？"
一个甜得发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苏雪迅速关闭系统界面。
周晓薇站在门口，手里捧着新鲜百合，笑容无懈可击。她穿着国家队外套，胸口别着世锦赛选拔赛的参赛徽章——本该属于苏雪的位置。
"听说你今天开始康复了？"周晓薇把花放在床头，亲热地坐在床边，"怎么样？孙主任怎么说？"
苏雪注视着她精心修饰的指甲和手腕上那根红绳——那是去年自己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说我有希望。"苏雪轻声说，"也许能赶上世锦赛。"
周晓薇的瞳孔收缩了一瞬，又立刻恢复："真的吗？那太...太好了！"
"你不高兴？"
"怎么会！"周晓薇抓住她的手，"我每天都在祈祷你能好起来。只是..."她咬着嘴唇，"孙主任真的说世锦赛？现在离比赛只有..."
"八十七天。"苏雪微笑，"我记得很清楚。"
周晓薇的笑容有点僵："那...你需要什么帮助吗？编排还是..."
"不用，我的节目还记得很清楚。"苏雪盯着她的眼睛，"每一个旋转，每一个跳跃，包括那个没完成的3A。"
一阵尴尬的沉默。
"对了，"周晓薇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这是队里让我带给你的，你以前的训练视频。说可能对康复有帮助。"
苏雪接过U盘，指腹擦过周晓薇的手腕。对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
"谢谢。"苏雪把U盘放在枕边，"等我回去，我们一起看。"
周晓薇起身告辞时，明显比来时匆忙。门关上后，苏雪立刻呼唤系统。
【扫描这个U盘。】
蓝色光束扫过黑色小方块。
【发现隐藏监控程序，可远程传输本设备所有数据。】
苏雪冷笑。果然。
【能反向追踪吗？】
【需物理连接对方设备一次。】
她握紧U盘。鱼上钩了。
当晚的想象训练比电击更折磨人。
苏雪闭眼回忆自己巅峰期的3A：起跳前深刃滑行，左足刀齿点冰瞬间的爆发力，腾空时收紧身体的离心力，三周半旋转后右后外刃落冰的清脆声响...
然后她睁开眼，看着自己纹丝不动的双腿。
【系统，模拟当前神经通路。】
意识中出现两条暗淡的光路，从腰椎向下延伸，大部分区域是断裂的虚线。
【根据今日治疗，修复进度？】
【0.7%。按照当前速度，90天预计修复63%，不足以支持3A跳跃。】
苏雪握紧拳头。不够，远远不够。
第二天早晨，她在护工帮助下坐进轮椅时，一阵天旋地转——药物的副作用开始了。
"要不要休息一天？"护工担忧地问。
苏雪摇头，自己推着轮椅向治疗室移动。走廊上，她听到更衣室传来压低的声音。
"...疯了，那种方案会死人的..."
"...孙主任从没对谁这么..."
"...听说她昨天问起世锦赛..."
轮椅经过时，议论声戛然而止。几个年轻队员尴尬地点头问好，眼神充满怜悯和一丝恐惧。
治疗室今天换了新设备，像科幻电影里的太空舱。
"全身神经反馈系统。"孙主任简短介绍，"躺进去。"
舱门关闭后，苏雪感觉自己被扔进了暴风雨中的小船。电流、震动、热感、冷感交替袭击她的神经系统。疼痛值很快突破昨天的峰值。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异常！】系统警报闪烁。
【继续。】
她咬破嘴唇，血腥味充满口腔。眼前闪过记忆碎片：第一次站上领奖台，周晓薇在旁边的银牌位置微笑；深夜加练时冰场突然亮起的灯光，是来送宵夜的李明教练；全国赛前体检，医生奇怪地看了她很久...
突然，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从腰椎炸开！
"啊——！"苏雪的惨叫被舱体隔绝。
【检测到神经突触再生！】系统提示，【L2区域连接度提升2%！】
舱门打开时，孙主任的表情变了："你...刚才有感觉到什么不同吗？"
苏雪虚弱地点头："左腿...好像有蚂蚁爬过的感觉。"
孙主任立刻检查仪器数据，眼镜后的眼睛睁大了："这不可能..."
"怎么了？"李明从门外探头。
"神经反应。"孙主任指着屏幕，"这里，还有这里，出现了活跃信号。按照文献，这种程度的损伤至少需要三个月才..."
苏雪艰难地撑起身体："所以我可以...？"
"别高兴太早。"孙主任严厉地说，但嘴角有一丝松动，"可能是暂时性反应。需要进一步观察。"
当天晚上，苏雪做了一个漫长而清晰的梦。梦里她站在冰场中央，聚光灯打在身上，观众席却空无一人。她开始滑行，起跳，却在空中看到周晓薇和李明在裁判席上接吻。
醒来时，枕头是湿的。她摸到手机，看到凌晨三点的一条队内群消息：周晓薇和李明教练带队前往俄罗斯适应性训练。
配图中，周晓薇对着镜头比心，背景里李明的手搭在她肩上。
苏雪放大图片，注意到李明另一只手腕上的表——和周晓薇上周ins照片里的是情侣款。
"原来如此。"她轻声说。
第二天康复训练前，苏雪让护工推她去了冰场。清晨的冰面刚修整过，像一面巨大的镜子。
"能让我靠近点吗？"她问。
护工犹豫了一下，把轮椅推到挡板边。苏雪伸手抚摸冰面，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她闭上眼睛，想象刀刃切入冰面的感觉。
"苏雪？"
她回头，看到队里的技术顾问张老站在门口，花白眉毛拧在一起。
"张教练。"苏雪点头致意。
老人走过来，目光复杂："孙主任说你...在尝试不可能的事。"
"您教过我的，花滑选手最重要的不是腿，"苏雪微笑，"是心。"
张老沉默良久，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旧U盘："你出事当天的完整监控。队里备份...和公开的不太一样。"
苏雪心跳加速："为什么给我？"
"因为我看了三百遍那个'意外'。"老人转身离开，声音沙哑，"冰面不会说谎。"
回到病房，苏雪立刻让系统分析新视频。慢放至撞击前0.5秒，一个细节让她血液凝固：周晓薇起滑前，看的方向根本不是常规进入路线，而是首接锁定她的位置！
【计算撞击轨迹。】
蓝色线条清晰地显示，这是一条经过精确计算的路径，需要提前至少三秒调整角度和速度。
"不是意外..."苏雪喃喃自语，"是谋杀。"
她打开手机，翻到周晓薇最新动态——和李明在莫斯科红场的合影，配文"新的开始"。
苏雪保存了图片，连同U盘证据一起加密上传云端。然后她打开康复日程表，划掉"90天"，写上"87天"。
"等着我，"她对着照片说，"我会给你们一个...全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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