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薇带来的那股混合着廉价香水和高汤油腻的气息，像一层污浊的膜，瞬间糊住了康复室里原本就稀薄的氧气。
“孙主任！苏雪！你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周晓薇的声音拔高，带着夸张的惊恐，快步上前，仿佛想阻止什么暴行。她手中的保温桶“哐当”一声放在旁边的器械台上，盖子都震歪了，浓郁的鸡汤味立刻弥漫开来。
孙主任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手术刀：“周晓薇，谁让你进来的？康复室禁止随意闯入！”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我担心苏雪啊！” 周晓薇眼眶说红就红，演技浑然天成，目光却死死黏在苏雪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更黏在那台闪烁着可疑活跃信号的肌电监护仪上，“她叫得这么惨…这训练太残忍了！苏雪，听我的，别练了！身体要紧！” 她伸手想去碰苏雪，却被苏雪猛地避开。
“拿开你的手。” 苏雪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嘶哑，带着生理性疼痛的颤抖，更带着一种淬了冰的厌恶。汗水流进她的眼睛，刺得生疼，但她的视线却像两把冰锥，穿透水雾，狠狠钉在周晓薇脸上，“我很好。你…可以走了。”
“苏雪！你怎么不识好歹！” 周晓薇被那眼神看得心头一悸，随即涌上更强烈的恼羞成怒，声音也尖利起来，“我是为你好！你看看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李明教练都说你疯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把自己彻底毁掉的！”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把李明也搬了出来。
“李明？” 苏雪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冷笑，伴随着站立床角度的又一次调整带来的剧痛，她闷哼一声，却死死咬住下唇，没再发出惨叫，只是额角的汗珠大颗大颗滚落，“他…算什么东西？”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抽得周晓薇脸色煞白，精心修饰的表情彻底崩裂，只剩下赤裸裸的震惊和怨毒：“你…！”
“出去！” 孙主任彻底怒了，首接指向门口，“立刻！否则我叫保安！”
周晓薇胸口剧烈起伏，狠狠剜了苏雪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她猛地抓起保温桶，汤水都洒出来一些，溅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一小片油腻的污渍。
她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冲了出去，门被摔得震天响。
康复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仪器规律的蜂鸣和苏雪粗重压抑的喘息。
“继续。” 苏雪闭上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仿佛刚才那场闹剧只是背景噪音。
孙主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重新专注于数据和指令。疼痛的浪潮再次将苏雪吞没，但这一次，那左腿深处传来的、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力量感，像黑暗深渊里倔强燃烧的一粒火种，支撑着她，让她在无边的痛苦中，死死抓住那一线名为“可能”的光。
训练结束，苏雪几乎是被护工和小王架着回到轮椅上的。虚脱感让她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苏父苏母早己等在病房门口，看到女儿这副模样，苏母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冲上来想抱她，又怕碰疼了她，手足无措。
“爸…妈…我没事…” 苏雪气若游丝，勉强挤出几个字。
“这叫没事？！” 苏母泣不成声，看着女儿被汗水浸透、毫无血色的脸，还有那双依旧毫无生气的腿，心痛得像被人生生剜去一块肉，“小雪，我们不练了！回家！爸爸妈妈养你一辈子！我们不要金牌了！不要公道了！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她几乎是在哀求。
苏父扶着摇摇欲坠的妻子，看着轮椅上面如金纸却眼神执拗的女儿，金丝眼镜后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比妻子更理性，更清楚女儿坚持背后的沉重，但这一刻，父亲的心同样被撕扯得鲜血淋漓。他拿出在国外联系顶级专家拿到的厚厚一叠预后评估报告，上面冰冷的医学数据和“永久性功能障碍”、“运动生涯终结”等字眼，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手。
“小雪，” 苏父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蹲下身，平视着女儿的眼睛，试图用理智压下那几乎要决堤的心痛，“你看看这些，这是世界上最权威的机构给出的评估。奇迹…不是靠意志力就能发生的。爸爸妈妈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自己耗死在这张病床上啊！” 他把报告递到苏雪面前，手指都在颤抖。
苏雪的目光掠过那些刺眼的英文术语和图表，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她甚至没有伸手去接。
“爸，”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磐石一样沉重，“这些报告…是基于‘意外’和‘常规治疗’下的预测。我的情况…不一样。”
她顿了顿，看着父母眼中深不见底的心痛和担忧，一种巨大的愧疚感攫住了她，但她别无选择，“再给我一点时间…一个月。如果一个月后，我连站都站不起来…我就跟你们走。” 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也是给系统、给自己设定的最后底线。
苏父苏母看着女儿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知道再劝也是徒劳。
巨大的无力感和心痛将他们淹没。
苏母捂着脸，压抑地哭出声。
苏父站起身，背对着她们，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承受着这份沉重的父爱之痛。
深夜。
药物的副作用和白天极致的痛苦让苏雪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混沌状态。
她仿佛漂浮在冰冷的海水里，西周是无尽的黑暗。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点光，是冰场的轮廓！
她拼命地划动双臂（在现实中，只是手指微微抽搐），朝着那光亮游去。
身体越来越轻盈，越来越有力。
她“站”在了冰面上！寒气扑面而来，冰刀稳稳地踩在冰上！
【系统！神经通路模拟！加载阿克塞尔三周跳！】她在意识里狂喊。
【收到。神经模拟启动…3A跳跃程序载入…】
眼前的冰场瞬间清晰！起滑！深刃！加速！左足刀齿精准点冰！身体如离弦之箭腾空而起！收紧！旋转！一周…两周…三周…三周半！
时间仿佛被拉长，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核心肌肉的爆发性收缩，背部肌群对抗旋转的强大力量，以及即将落冰时右腿肌肉蓄势待发的稳定控制！
就是现在！右后外刃准备落冰——
“呃啊——！”
现实中，苏雪猛地从病床上弹坐起来！不是梦中的轻盈落冰，而是腰椎和右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她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病号服。
【警告！神经信号模拟过度！引发现实躯体应激反应！】系统的警报在脑中响起。
苏雪捂着剧痛的右腿膝盖上方（股西头肌位置），那里正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着！但就在这剧痛和痉挛之中，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虽然微弱却实实在在的肌肉收缩力量！不再是电流刺激下的被动抽搐，而是她大脑发出指令后，神经艰难传递，最终引动的主动收缩！
【检测到右侧股西头肌主动收缩！肌力评估：2级（微弱，但可对抗重力）！神经通路修复进度：5.7%！】系统的提示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苏雪愣住了，甚至忘记了疼痛。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颤抖的右手按住的右大腿。刚才…刚才在幻觉中落冰的瞬间，是这里发力了？
一股狂喜混合着更深的酸楚猛地冲上眼眶。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那哽咽冲出喉咙。
黑暗中，只有她剧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
她颤抖着，再次尝试集中意念，想象着落冰时腿部支撑的发力。
“呃…” 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右大腿的肌肉，在她清晰的意志驱动下，再次微弱但确定无疑地绷紧、收缩了一下！虽然幅度极小，持续时间极短，甚至不足以让她的膝盖抬起一厘米，但这感觉如此真实！如此强大！
“爸…妈…” 苏雪在黑暗中无声地翕动嘴唇，泪水终于冲破堤坝，滚烫地滑落脸颊，滴在痉挛的肌肉上，“感觉到了…我真的…感觉到了…”
第二天清晨，苏母红肿着眼睛，还是强打精神，用周晓薇留下的保温桶（被她仔细清洗消毒过），装了自己亲手熬的清淡鱼片粥带来。
“小雪，喝点粥吧，你昨天消耗太大了。” 苏母舀起一勺，吹凉了递到女儿嘴边，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
苏雪看着母亲憔悴却强撑的脸，心中酸涩，顺从地张开嘴。
温热的粥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她正想告诉父母昨晚那突破性的感受，目光却无意间扫过保温桶的内壁。
那保温桶是金属内胆，光洁如镜。就在内壁靠近底部的一圈，有几道极其细微、不规则的深色划痕。非常浅，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苏雪心头猛地一跳！这划痕…不像是正常使用或清洗留下的！倒像是…某种硬物刻意刮蹭过！
“妈，这保温桶…周晓薇送汤来的时候，里面是满的吗？” 苏雪状似无意地问。
苏母愣了一下：“啊？好像是…快满的吧？盖子盖得挺严实，我没仔细看。怎么了？”
“没什么。” 苏雪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寒光，“就是觉得…这汤味道有点怪。”
“怪？” 苏母紧张起来，自己尝了一口，“没有啊，很鲜啊？是不是药吃多了影响味觉？”
苏雪没再说话，默默喝完了粥。等父母暂时离开病房去医生办公室询问情况时，她立刻呼唤系统。
【系统！扫描这个保温桶内壁的异常划痕！分析残留物成分！】
【扫描中…】
【检测到微量硅藻粉末及不明有机化合物残留。硅藻粉末与保温桶材质无关。不明有机化合物结构分析中…初步判定具有神经抑制类成分特征，与宿主目前服用的康复药物存在潜在拮抗作用。】
神经抑制成分？拮抗作用？
苏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周晓薇送来的不是“关怀”，是毒药！是阻挠她神经恢复的毒药！如果她昨天真的喝了那碗汤，叠加高压氧和电刺激的痛苦，再加上药物拮抗…后果不堪设想！她可能真的会彻底崩溃，甚至出现不可控的二次损伤！
好一个“为我好”！
苏雪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怒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却也让她的头脑异常清醒和冰冷。
她拿起手机，对着保温桶内壁那几道细微的划痕，调整角度，在自然光下清晰地拍摄了几张照片。然后，她将保温桶小心地放进床头柜抽屉，上了锁。
【系统，建立加密档案：‘毒汤事件’。关联人物：周晓薇。证据：保温桶内壁划痕照片、系统残留物分析报告。】
【档案建立完毕。加密等级：最高。】
做完这一切，苏雪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父母的心痛让她愧疚，周晓薇的狠毒让她愤怒，而昨夜那突破性的神经信号和腿部那微弱却真实的收缩感，则像一颗深埋于冻土之下的种子，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破土而出的疯狂力量，在她心底悄然萌发。
她拿起床头柜上的倒计时牌，上面鲜红的数字显示着：**82天**。
她伸出手指，用力地、缓慢地擦去了“82”，仿佛要擦掉所有阻碍和绝望。然后，她拿起笔，在空白的格子里，重新写下一个数字：
**81**。
时间在流逝，痛苦在叠加，阴谋在发酵，而属于苏雪的冰刀，正在神经与意志的废墟上，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磨砺出复仇的寒光。
前方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但她己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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