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39天**。
凌晨西点。城市还在沉睡，只有路灯在寒风中投下昏黄的光晕。市郊那家小型商业冰场后门，卷帘门被钥匙捅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守夜的老张裹着军大衣，哈着白气，看着护工把裹得严严实实的苏雪从车上抱下来，小心安置在轮椅上推进来。
“丫头，又是你啊…” 老张摇摇头，递过去一张门禁卡，“悠着点，别把命拼没了。”
冰场内，顶灯还没全开，只有几盏应急灯幽幽亮着，光线昏暗。冰面反射着微弱的冷光，寒气像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穿透羽绒服，刺进骨头缝里。空旷，死寂，只有制冰机在深处发出低沉的嗡鸣。
护工把苏雪推到冰场入口，孙主任己经等在那里，穿着厚重的羽绒服，脸冻得有些发青，眼神却像冰一样清醒锐利。小王和另一位理疗师抬着一个特制的、带扶手的站立架过来，固定在冰场入口的防滑垫边缘。
“开始。”孙主任的声音在空旷的冰场里带着回音，没有废话。
护工和小王合力，将苏雪从轮椅上架起，小心地挪到站立架上。冰冷的金属扶手触手生寒。苏雪的双脚被摆放在特制的、带有防滑钉的冰鞋套里——这不是真正的冰鞋，更像一个固定在冰鞋底形状硬壳上的、笨重的辅助支架。她的脚踝被软质护具紧紧包裹，膝盖上方也绑着支撑带，腰部则依靠站立架本身的支撑和她的核心力量。
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苏雪打了个寒颤，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了一下。
“站稳。重心。”孙主任的命令像冰珠子砸过来。
苏雪死死抓住扶手。腰椎的压迫感和双腿深处传来的、如同千万根针持续穿刺的神经痛瞬间清晰了十倍！她调动着腰腹每一寸能感知的肌肉，拼命对抗着身体的摇晃。汗水瞬间从额头渗出，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白雾。
“松开左手。” 指令来了。
苏雪的心脏猛地一缩。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冰场的寒气，冻得肺管子生疼。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左手。身体立刻像失去了一根支柱的危房，猛地向左倾斜！
“核心！右腿！”孙主任厉喝。
摔倒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更强烈的，是“时鸢”灵魂深处无数次在死亡边缘挣扎时淬炼出的本能——稳住！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力量！
她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冰面一点微小的瑕疵。意念疯狂地灌注在右腿！想象冰刀切入冰面！发力！支撑！
“呃——！” 一声压抑到变形的嘶吼！
右大腿肌肉猛地绷紧、抽搐！带动着整个身体向右晃了一下！勉强抵消了左倾的趋势！但代价是右腿膝盖上方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肌肉痉挛像电流般窜过！
“引导它！别硬抗！” 孙主任的声音穿透剧痛。
苏雪在痉挛的狂潮中，艰难地分出一丝意念，不再死命对抗那失控的力量，而是尝试顺着那股抽搐的力道，微微调整身体重心。汗水顺着她的鬓角、鼻尖滚落，滴在冰冷的冰面上，瞬间凝结成微小的冰晶。她像在刀尖上跳着死亡的华尔兹，每一次细微的调整都伴随着身体失控的临界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秒钟。在孙主任“缓慢下降”的命令中，她被护工和小王架着，地坐回轮椅。羽绒服后背己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冰冷刺骨。她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场的寒气，灼烧着喉咙。
“擦汗。补充电解质。”孙主任递过来温水和毛巾，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眼神扫过苏雪惨白的脸和不断颤抖的右腿，微微停顿了一下。
短暂的喘息后，是更残酷的环节。
小王推着一个特制的、类似学步车的金属框架滑行辅助器过来，固定在冰面边缘。这东西前面有两个轮子，后面有支撑杆，中间有扶手，能提供有限的支撑和推动力。
苏雪再次被扶起，双手死死抓住辅助器的扶手。双脚穿着那笨重的支架鞋套，被护工小心地摆放在冰面上。
真正的冰面触感，透过坚硬的鞋套底传来。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防滑垫的、带着死亡诱惑的滑腻感。
“重心前移。右脚…蹬冰。” 孙主任的声音低沉，像在宣判。
蹬冰？！
苏雪看着自己那毫无知觉、包裹在支架里的右脚。蹬冰？一个曾经如同呼吸般自然的动作，此刻却像天堑。
她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血腥味。意念沉入右腿深处，想象着冰刀切冰、发力推送的感觉！核心绷紧，腰部发力！
身体开始极其极其缓慢地、在辅助器的支撑下，向前移动了一点点！冰鞋套在冰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成功了？！
喜悦的泡沫刚升起——
右脚在发力意念达到顶峰的瞬间，脚踝处猛地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那块肌肉完全不听使唤，反而因为强行“命令”引发了剧烈的反向痉挛！整条右腿像被电击般猛地向内一撇！
“啊！” 苏雪惊叫一声！
辅助器瞬间失去了平衡！她整个人像被砍倒的树桩，首挺挺地、毫无缓冲地朝着坚硬冰冷的冰面砸了下去！
砰！
一声沉闷又令人心悸的巨响在空旷的冰场里回荡！
苏雪侧身重重摔在冰面上！左半边身体率先着地，肩膀和髋骨传来清晰的撞击痛！腰椎旧伤处更是像被重锤砸中，眼前瞬间一黑！更糟糕的是，她的右脚因为痉挛和鞋套的束缚，以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扭着，脚踝处传来清晰的、令人牙酸的“咯嘣”声！
剧痛！冰冷！窒息般的绝望瞬间将她淹没！
“小雪！” 小王和护工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扑上去。
孙主任脸色也变了，快步上前：“别动她！检查！”
苏雪蜷缩在冰冷的冰面上，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剧烈地颤抖着，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左肩和左胯骨火辣辣地疼，腰椎更是痛得让她几乎晕厥。最要命的是右脚踝，那钻心的、如同骨头被生生掰断的痛楚，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被小心翼翼地翻过来，平躺在冰面上。羽绒服沾满了冰屑。护工解开她右脚踝的护具，脱下那笨重的鞋套。
脚踝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像发面的馒头。皮肤下，一大片深紫色的淤血正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触目惊心。更让人心头发紧的是，脚背上，脚踝周围，甚至小腿下方，布满了新旧交叠的淤青！深紫、暗红、青黄…像一幅被暴力涂抹过的抽象画。那是无数次摔倒、撞击、痉挛留下的残酷印记。
孙主任的手指带着职业性的冰冷，按在红肿的脚踝上检查。
“嘶——” 苏雪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猛地一缩，冷汗瞬间浸透额发。
“韧带扭伤。骨裂待排。暂时不能负重。” 孙主任的声音平板地宣布，“冰上训练中止。回医院拍片。”
护工和小王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放回轮椅。冰冷的轮椅坐垫让她又是一哆嗦。
回程的车里，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苏母接到电话早早等在康复中心门口，看到女儿惨白的脸和那只肿得吓人的右脚，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小雪…我们不练了…不练了好不好…” 苏母泣不成声，颤抖的手想去碰女儿的脚，又怕弄疼她。
苏父站在一旁，紧抿着唇，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看着女儿脚上那片狰狞的淤青和红肿，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无力地拍了一下轮椅的扶手。
X光室。冰冷的机器。惨白的灯光。
片子很快出来。孙主任拿着片子对着灯看。
“轻微骨裂。踝关节韧带二级损伤。” 她放下片子，看向轮椅上沉默的苏雪，“至少静养两周。禁止任何下肢负重和剧烈活动。冰上训练…无限期推迟。”
“无限期推迟”几个字，像冰锥刺穿了苏雪最后一点强撑的平静。她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45天的倒计时像催命的鼓点在她脑中疯狂敲响！公开亮相！单足滑行！神经修复翻倍的希望！还有那残酷的失败惩罚…像无形的绞索瞬间收紧！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身体的剧痛，脚踝的，父母的眼泪，医生的宣判…所有的重量在这一刻压了下来。
“孙主任…” 苏雪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濒临崩溃边缘的脆弱和一丝疯狂的执拗，“…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我可以…”
“不可以。”孙主任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你现在再强行上冰，这只脚就彻底废了。别说滑冰，以后走路都是问题。”她看着苏雪眼中那瞬间黯淡下去、如同死灰般的光芒，顿了顿，补充道，“但，核心和上肢的力量训练，可以继续。躺着练。”
病房里。
苏雪的右脚被固定上了支具，高高吊起。冰袋敷在红肿的脚踝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止痛药的效力过去，钻心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骨头缝里搅动。脚背上那片深紫色的淤青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如同一个丑陋的烙印。
苏母坐在床边，用温热的毛巾小心地擦着女儿脸上未干的泪痕（检查时疼出来的）和冷汗，自己却止不住地掉眼泪。苏父站在窗边，背影僵硬得像块石头。
“爸，妈…你们…回去休息吧。”苏雪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吊瓶一滴一滴落下的液体，“我…没事。”
苏母还想说什么，被苏父拉住了。他深深看了一眼女儿，那眼神里有沉痛，有无奈，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心疼。“好，我们就在隔壁房间，有事叫我们。”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病房门轻轻关上。
死寂。
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和自己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身体的剧痛，计划的崩塌，期限的迫近，失败的惩罚…所有的一切像沉重的巨石，轮番碾压着她残存的意志。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滚烫地没入鬓角。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有肩膀在无声地、剧烈地耸动着。
完了吗？
就这样认输了吗？
让周晓薇得逞？让李明逍遥？让那场“意外”永远被掩盖？
让“时鸢”和“苏雪”两个灵魂的挣扎，都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不！
一个声音在她灵魂深处炸响！带着“时鸢”在无数次绝境中淬炼出的、近乎本能的疯狂反扑！
【系统！】她在意识里嘶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调出踝关节韧带二级损伤及轻微骨裂的康复方案！最高优先级！最快恢复方案！忽略疼痛耐受警告！】
【收到。检索中…】
【方案A：标准静养+理疗。恢复期：4-6周。】
【方案B（非常规）：高频低强度神经电刺激（针对损伤区域）+ 高压氧舱（每日两次）+ 核心/上肢极限力量维持训练（卧床）+ 精神意志引导修复（理论支持薄弱）。预估恢复期：2-3周（存在二次损伤及后遗症高风险）。】
2-3周！
苏雪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方案B后面的高风险提示。二次损伤？后遗症？比起45天后可能被剥夺的肢体功能，比起永远无法回到冰场的绝望，这点风险算什么？！
【采用方案B！立刻生成详细计划！】
【指令确认。方案加载中…神经电刺激参数优化…高压氧舱时间表排定…核心/上肢训练科目生成…精神意志引导模块激活…】
冰冷的蓝色数据流再次在她意识中高速奔涌，带来一丝近乎自虐的清醒。
身体的疼痛依旧尖锐。
脚踝的依旧灼热。
倒计时的压力依旧如山。
但那双刚刚还盈满绝望泪水的眼睛，此刻却在黑暗中，重新燃起了两簇幽深的、冰冷的火焰。那火焰由痛苦和仇恨点燃，被“时鸢”的疯狂和“苏雪”的不甘彻底引爆！
她挣扎着，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摸索着抓到床头柜上那个冰冷的倒计时牌。
鲜红的“39”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团凝固的血。
她没有擦掉它。
而是伸出颤抖的、同样布满细小淤青和擦伤的左手食指，用尽全身力气，在冰冷的塑料牌面上，在那“39”的旁边，狠狠地、刻下了一个新的数字：
**38**。
身体沉入更深的痛苦和未知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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