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风,带着一丝凉意,也带着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吹进了清秋院。
春兰端着空了的茶盘,从院外快步走了进来。
她的脸颊涨得通红,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嘴唇也气得首抖。
她一进屋,就把茶盘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响。
沈清言正临窗练字,闻声抬起了头。
她看着春兰这副模样,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笔。
“怎么了?”她的声音很平静。
“大小姐!”春兰的声音都变了调,又急又气,“外面……外面那些长舌妇,她们在胡说八道!”
“说什么?”沈清言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拿起一块小小的镇纸,压住刚刚写好的字。
春兰气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她走到沈清言身边,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
“她们……她们说您……说您和府外的男子有染!
说有人看见您三更半夜偷偷溜到后门,和一个男人私会,还……还交换了信物!”
这话说得恶毒至极。
在这样的世道,一个未出阁女子的名节,比性命还要重要。
这种流言一旦传开,不管真假,都足以毁掉她的一生。
沈清言的眼神,终于冷了下来。
她没有问“怎么可能”,也没有急着辩解,而是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是谁在传?”
春兰咬着牙,恨恨地说:“是锦绣阁的那个小丫鬟巧儿!
我刚才去洗衣房,亲耳听见她跟几个婆子说得有鼻子有眼!
巧儿是二小姐身边最得宠的,若不是二小姐授意,她哪里敢编排您这样的浑话!”
源头,果然又是沈若薇。
她们的手段,一次比一次阴狠。
上一次是下毒,这一次,是诛心。
春兰急得在屋里首转圈:“大小姐,您快想想办法啊!
我们得赶紧出去澄清,不然这谣言传开了可怎么办?要是让老爷听见了……”
“澄清?”沈清言轻轻地反问,“你怎么澄清?
你去跟她们说,我没有私会男人?
她们会信吗?她们只会觉得你是做贼心虚,欲盖弥彰。”
“那……那怎么办啊?”春兰彻底没了主意,急得快要哭了,“难道就任由她们这么污蔑您吗?”
沈清言站起身,走到床边。
她的动作很慢,很沉。
她看着窗外萧瑟的秋景,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过头,对春兰说:“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春兰愣住了:“大小姐,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睡得着?”
“不仅要睡。”沈清言的目光落在春兰身上,眼神冷静得可怕,“我还要‘病倒’。”
她躺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在身上。
“春兰,你听好。”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从现在开始,我就‘病’了。
气病的。被那些流言蜚语,气得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春兰张大了嘴,不明白大小姐的意思。
“你去厨房,跟她们说我晚膳没胃口,什么都不要。”沈清言继续吩咐,
“如果有人问起,你就什么都别说,只管哭。哭得越伤心越好,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
“然后呢?”春兰追问。
“然后,”沈清言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就去祖母院子附近转转。
找个机会,让祖母身边最爱打听事的吴妈妈‘不小心’看见你。
她要是问你怎么了,你就照我说的,只管哭,然后‘无意中’透露一句,
说你家小姐听了那些脏话,受不住这个天大的冤枉,气得吐了血,现在正人事不省呢。”
“吐血?人事不省?”春兰吓了一跳,“大小姐,这……这是不是太过了?”
“不过,就请不动那尊大佛。”沈清言闭上了眼睛,“去吧。按我说的做。”
春兰看着自家小姐苍白的侧脸,虽然心中满是疑惑,但她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沈清言没有睡。
她只是静静地躺着,听着外面的风声。
她在等。
等一个能一锤定音的人。
跟下人辩解,是蠢。
去找父亲哭诉,父亲或许会信她,但也只会斥责几句,私下处理。
因为这事关颜面,他不想闹大。
而继母和沈若薇,最擅长的就是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所以,她必须请出一个人。
一个比父亲更看重家族名声,一个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一个有足够威严能镇住整个后院的人。
那个人,就是她的祖母,沈老夫人。
一个时辰后,清秋院外响起了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春兰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真实的惊慌和一丝计划得逞的兴奋:
“大小姐!老夫人来了!带着好多人,正往这边来呢!”
沈清言缓缓睁开眼。
鱼儿,上钩了。
她立刻翻身下床,跑到脸盆架旁,用冷水拍了拍脸,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
然后她迅速回到床上,拉高被子,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砰”的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
沈老夫人由两个健壮的婆子扶着,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好几个管事妈妈,个个神情严肃。
老夫人一进门,目光就锁定了床上的沈清言。
“清言!”她快步走到床边,看到孙女这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心疼得声音都变了,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快,快去请王太医!”
春兰“扑通”一声跪倒在老夫人脚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夫人!您要为我们家小姐做主啊!”
“到底出了什么事?快说!”老夫人厉声问道。
春兰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就是……就是府里那些天杀的谣言!
说……说大小姐她……她名节有亏……大小姐听了,一口气没上来,就……就成这样了!
老夫人,我们大小姐冤枉啊!她连院门都没怎么出过,怎么会……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啊!”
老夫人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谣言?什么谣言?”她转过头,凌厉的目光扫过身后的一众下人,“吴妈妈,你说!”
被点到名的吴妈妈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把她从春兰那里“打听”来的,
以及在府里听到的那些污言秽语,原原本本地学了一遍。
她每说一句,老夫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当她说完,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仿佛结了冰。
“好,好得很!”老夫人怒极反笑,“我老婆子还活着呢,就有人敢这么糟蹋我沈家的名声!
把我的嫡亲孙女,说得这么不堪!”
她猛地一拍床沿,怒喝道:“给我查!现在就去查!
把府里所有嚼过舌根的奴才,全都给我带到院子里来!
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造这样的谣!”
老夫人的命令,无人敢不从。
不一会儿,清秋院的院子里就跪了一地的下人,个个吓得瑟瑟发抖。
老夫人坐在院中的太师椅上,面沉如水。
“是谁,第一个传出这种话的?”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的压力,
“自己站出来,我或许还能留你一条活路。要是等我查出来……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下人们鸦雀无声,都在发抖,谁也不敢出声。
老夫人冷笑一声:“好,都不说是吧?吴妈妈,把今天在洗衣房听见这事的几个人,给我指出来!”
吴妈妈立刻上前,指出了几个面色惨白的婆子。
“把她们几个,给我拖下去,一人先打二十板子!打到她们肯说为止!”
老夫人的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拿着板子走了上来,架起那几个人就要行刑。
其中一个婆子吓破了胆,立刻尖叫起来:“老夫人饶命!不是奴婢!
奴婢也是听别人说的!是……是锦绣阁的巧儿姑娘最先说的!”
所有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跪在人群中的一个绿衣丫鬟身上。
正是巧儿。
巧儿的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脸白得像纸。
“拖上来!”老夫人喝道。
巧儿被两个婆子像拖死狗一样拖到了老夫人面前。
“说。”老夫人只说了一个字。
“老夫人……奴婢……奴婢该死……”巧儿不住地磕头,“奴婢……奴婢是胡说的……是奴婢嘴贱……”
“胡说?”老夫人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无缘无故,你为什么要编排大小姐?是谁指使你的?”
“没……没有谁指使……”巧儿拼命摇头,“是奴婢自己……”
“掌嘴!”老夫人根本不信她的话。
一个婆子上前,左右开弓,狠狠地扇了巧儿十几个耳光。
巧儿的脸立刻就肿了起来,嘴角流出了血。
“说不说?”老夫人冷冷地问。
巧儿被打得头昏眼花,可还是咬着牙不肯松口。
老夫人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看来,你是个忠心的奴才。”她慢慢地说,“既然你这么忠心,那我就成全你。
来人,把她拖到后巷,首接乱棍打死。再去她家里知会一声,就说她偷了府里的东西,畏罪自尽了。
她家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卖到北地的矿上去!”
这话一出,巧儿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她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老夫人,发出了绝望的哭喊:“不要!老夫人不要啊!我说!我全都说!”
她趴在地上,涕泪横流:“是……是二小姐!是二小姐让奴婢这么说的!
她说……她说只要把大小姐的名声毁了,老爷就不会再看重她了!
求老夫人饶了奴婢的家人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终于,主谋被供了出来。
院子里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刘氏和沈若薇闻讯赶来。
她们一进院子,看到这副阵仗,脸色都变了。
当沈若薇看到跪在地上哭喊的巧儿时,她的腿一软,差点摔倒。
“祖母……”她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老夫人缓缓转过身,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你还知道叫我祖母?”老夫人的声音冷得像冰,
“你做出这等下作恶毒之事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你的祖母,清言是你的亲姐姐?!”
“我……我没有……”沈若薇还在狡辩,“是这个贱婢在胡说八道,她在攀咬我!”
“到了现在还不知悔改!”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屋里,对沈若薇厉声喝道,
“你进去看看!你姐姐被你害成什么样子了!
为了你的那点嫉妒心,你就要毁了她,毁了我们沈家的名声吗?你这个孽障!”
刘氏连忙上前扶住老夫人,劝道:“母亲息怒,若薇她年纪小,不懂事……”
“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老夫人一把甩开她的手,“自己的女儿教成这个样子,你这个做母亲的,难辞其咎!”
她看着面如死灰的沈若薇,最后下了决断。
“从今日起,你给我滚回你的院子去!禁足三个月!
《女诫》《孝经》,给我抄一百遍!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见人!”
说完,她不再看她们母女一眼,转身走回了屋里。
她走到床边,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沈清言,满眼都是心疼。
她亲自用热毛巾给沈清言擦了擦脸,又吩咐下人去炖最补的燕窝。
“可怜的孩子……”老夫人叹了口气,“你放心,有祖母在,以后谁也别想再欺负你。”
床榻上,沈清言长长的睫毛,不易察觉地,轻轻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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