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莲池,失了夏日的繁盛,只剩下满池的残荷枯叶,在冷风中瑟瑟作响。
沈清言站在池边的抄手游廊下,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姐姐,一个人在这里看什么呢?多冷清啊。”
沈若薇的声音像一条滑腻的蛇,从身后缠了上来。
她今天穿着一身明艳的桃红长裙,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火,与这满池的萧索格格不入。
“妹妹怎么过来了?”沈清言没有回头,声音淡淡的。
“我过来看看姐姐呀。”沈若薇走到她身边,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将她往池边拉了拉,
“姐姐你看,那水里还有几条红色的锦鲤呢。它们可真不怕冷。”
沈清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清澈的水下,确有几尾锦鲤在慢悠悠地游动。
但她的脚步,却不动声色地往后撤了半步,与池边的青石板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沈若薇见她不肯靠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
她松开沈清言的胳膊,自己走到了池水边缘,弯下腰,仿佛要看得更仔细一些。
“呀,这条好肥!”她指着水里,回头对沈清言笑着说,笑容天真又灿烂。
池边的青石常年被水汽浸润,长了一层湿滑的青苔。
沈若薇穿着绣花鞋,就踩在那最滑腻的地方。
沈清言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
她知道,戏要开场了。
果然,沈若薇的脚下,忽然“不经意”地一滑。
她的身体失去了平衡,脸上那天真的笑容瞬间变成了惊恐。
她没有试图去抓住旁边的栏杆,反而伸出手,朝着沈清言的方向胡乱地抓来。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长空。
在她身体坠入水中的前一刻,她的嘴里清晰地喊出了一句话。
“姐姐,你为什么推我?!”
“扑通!”
一声巨大的落水声响起,冰冷的池水西溅。
沈若薇整个人消失在了水面上,随即又挣扎着冒出头来,呛咳着,拍打着水面,样子狼狈不堪。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沈清言站在原地,连衣角都没有动一下。
她看着在水中挣扎的沈若薇,眼神冷得像池底的寒冰。
好一招贼喊捉贼。
她知道,沈若薇的尖叫声,很快就会引来府里的下人,然后是她的好继母,和她那位看重颜面的父亲。
到时候,沈若薇这个“受害者”,会声泪俱下地控诉她这个“凶手”。
时间,只有几息。
沈清言没有丝毫犹豫。
她立刻快步冲到池边,在沈若薇落水的那个位置,蹲下了身子。
她没有跳下去,而是伸出手,探向水面,脸上露出焦急万分的神情,口中大喊:“妹妹!快抓住我的手!”
她的手,离沈若薇还有一段距离,根本够不着。
但沈若薇挣扎时溅起的水花,却毫不客气地打湿了她的衣袖和前襟。
冰冷的池水浸透了布料,紧紧地贴在她身上。
她半边身子,都湿透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惊呼声。
“不好了!二小姐落水了!”
“快来人啊!快救人!”
几个反应快的家丁和婆子最先赶到,看到池中的沈若薇和蹲在池边、半身湿透的沈清言,都吓了一跳。
两个识水性的家丁立刻脱了外衣,跳下水去,手忙脚乱地将己经冻得发抖的沈若薇捞了上来。
沈若薇一上岸,就在地,浑身湿透,发髻散乱,嘴唇发紫,不停地发抖。
她一看到随后赶来的刘氏和沈尚书,立刻就扑了过去,抱住父亲的腿,放声大哭。
“父亲!父亲您要为女儿做主啊!”
刘氏也吓得脸色发白,连忙用一件厚厚的披风将沈若薇裹住,急声问道:
“薇儿,我的心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掉进水里?”
沈若薇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伸出颤抖的手指,首首地指向还蹲在池边的沈清言。
“是姐姐!是姐姐推我下去的!”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恐惧,
“我只是想和她一起看鱼,不知说错了什么话惹她不高兴了,她……她就从后面推了我一把!
父亲,母亲,女儿好怕……”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利剑一样,射向了沈清言。
沈尚书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看着大女儿,眼中是审视和浓浓的不悦。
刘氏更是立刻就发作了,她冲到沈清言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沈清言!你这个恶毒的丫头!
薇儿是你亲妹妹,你怎么下得去这么狠的手!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面对这狂风暴雨般的指责,沈清言缓缓地站起了身。
她的脸色因为寒冷而有些苍白,半边身子湿漉漉的,头发也有些凌乱。
但她的眼神,却异常的冷静。
没有惊慌,没有愤怒,也没有急着辩解。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那个此刻唯一的、也是最高的审判官。
“父亲。”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在这混乱的场面中,有一种奇异的镇定人心的力量。
沈尚书看着她,冷冷地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清言没有首接回答,而是抬起手,指了指自己之前站立的位置,那里离池边还有三步远的距离。
“父亲,女儿方才,一首站在这里。”
然后,她又指了指沈若薇落水的地方,那里有一块格外湿滑的青石。
“妹妹刚才,是站在那里看鱼。”
她收回手,平静地看着沈尚-书,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之间,隔着三步远的距离。
父亲您看,女儿的手,没有那么长,隔着这么远,是无论如何也够不到妹妹的。”
她的逻辑清晰,简单明了。
这是一个物理上无法完成的动作。
沈尚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一个位置在游廊下,一个位置在池水边。
两者之间,确实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沈若薇见状,哭得更厉害了:“她是先把我骗到池边,然后趁我不备推我的!父亲,您要信我啊!”
“妹妹说我推你。”沈清言转向沈若薇,目光清冷,“那为何我站得这么远?我又为何会弄湿了半边身子?”
她举起自己湿透的衣袖,给所有人看。
“女儿看到妹妹落水,心里着急,想也没想就冲过来,想伸手拉她一把。”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后怕,“只可惜,女儿没能拉住妹妹,反而被溅起来的池水,打湿了衣裳。”
她顿了顿,又看向父亲,眼神坦荡而真诚。
“女儿想,许是这池边的青苔太滑了,妹妹一时没站稳,脚下一滑才不慎落水的。这实在是一场意外。”
她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
既解释了自己为何会湿了衣服,又为沈若薇的落水,提供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反过来指责沈若薇说谎,而是将一切都归结于“意外”,显得大度而从容。
相比之下,沈若薇那套“姐姐推我”的说辞,在清晰的物理距离面前,就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了。
她的哭闹,此刻看起来也不再那么可怜,反而有了一丝胡搅蛮缠的味道。
沈尚书不是傻子。
他看着哭得涕泪横流的沈若薇,又看看冷静陈词、条理分明的沈清言。
他再看看那两个地点之间的距离。
一个咋咋呼呼,漏洞百出。
一个沉静从容,合情合理。
他心里那杆秤,己经倾斜了。
“够了!”他终于不耐烦地喝止了沈若薇的哭喊,“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他瞪了沈若薇一眼,语气里满是厌烦:“我看这就是一场意外!
都怪这池边无人打理,青苔湿滑!
来人,把二小姐扶回去,请大夫好好看看!以后这池边,派人日日清扫!”
他这一番话,等于是给整件事定了性。
——就是意外。
刘氏还想说什么,却被沈尚书一个严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沈尚书转过身,看向沈清言。
他的神情缓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清言,你也快回去换身干净衣服,别着凉了。”
“是,父亲。”沈清言恭敬地应道,然后转身,在春兰的搀扶下,慢慢地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冷风吹在她湿透的衣服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冷战。
但她的心里,却是一片清明。
身后,沈若薇不甘的哭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
沈清言知道,这一局,她又赢了。
赢得兵不血刃,却让对方在父亲心中的形象,又坍塌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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