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肉袒出降:这词儿能当饭吃?(下)
汴梁城那股子铁锈和皮革味儿还没散尽呢,南边的战报就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一天三趟往紫宸殿里涌。牛皮地图上,代表大宋的红箭头,跟得了疯病似的,在江南那片花花绿绿的地界上乱窜,把南唐那点疆土啃得七零八落。
“报——!曹彬将军克采石矶!斩首八千!楼船己过当涂!”
“报——!潘美将军破溧水!南唐水师大溃!焚船两百!”
“报——!金陵外围屏障尽失!唐军退守孤城!”
每一道捷报传来,紫宸殿里那帮文官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扑通扑通跪倒一片,扯着嗓子吼“陛下圣明”、“天威浩荡”。石守信那帮卸了兵权的“富贵翁”也挤在人群里,听得抓耳挠腮,眼珠子发绿,恨不得立刻插翅膀飞去金陵抢金子抢女人。
我坐在那厚垫子龙椅上,硌屁股的感觉好像轻了点?听着下面山呼海啸的马屁,看着地图上越来越小的南唐地盘,心里头那点憋屈劲儿,总算被这滚烫的胜利冲淡了些。赵普那老狐狸站在旁边,捻着胡须,眼观鼻鼻观心,可嘴角那点藏不住的笑意,还是让我知道,这盘棋,他下得比我更得意。
“陛下!”王继恩那小子又屁颠屁颠跑进来,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声音带着点献宝的兴奋,“江南八百里加急!李煜……又派人来了!这回……送的是这个!”
盒子打开。没有国书。只有一叠码得整整齐齐的……澄心堂纸?雪白雪白的,薄得能透光,散发着一股子清雅的墨香。纸上……一个字没有。
“这……”我捏起一张,对着殿外的天光看了看,挺括,细腻,是好纸。“啥意思?李煜那小子,穷得当裤子了?拿擦屁股纸来糊弄朕?”
“陛下,”赵普凑近一步,声音压得低,带着点看透世情的嘲讽,“此乃江南澄心堂贡纸,价比黄金。李煜不送降表,不送珍宝,独送这无字白纸……其意不言自明。”
“哦?”我挑眉。
“白纸一张,任君书写。”赵普嘴角那抹冷笑更深了,“他是想告诉陛下,江南……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陛下宰割。他……认命了。只求陛下……笔下留情。”
认命?笔下留情?
我掂量着手里那张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白纸,心里头那股子被“词帝”膈应了半辈子的邪火,“噌”地又冒起来了!认命?早干嘛去了?当年在滁州、在采石矶,他手下那些兵将流血流汗的时候,他李煜在金陵城里搂着美人写“春花秋月”的时候,怎么不认命?现在刀架脖子上了,想用几张破纸糊弄过去?门儿都没有!
“笔下留情?”我把那叠白纸“啪”地一声摔回漆盒里,声音不大,却像鞭子抽在殿内每一个竖起耳朵听动静的人心上,“告诉他李煜!朕的笔,蘸的不是墨!是血!是前方将士的血!是江南百姓的血!想活命?行!把他脖子洗干净,亲自送到汴梁来!朕的笔……或许能给他画个全尸!”
旨意带着凛冽的杀伐气,再次飞向风雨飘摇的金陵。这一次,回应得快得惊人。
“报——!金陵急报!李煜……李煜他……”传令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表情古怪,像是想笑又不敢笑,“他……他肉袒出降了!”
“啥玩意儿?!”我差点从龙椅上出溜下来,“肉袒?!光……光膀子?!”
“是……是!”传令兵憋着笑,“据……据金陵城下快马回报,李煜……脱了龙袍,光着上身,反绑双手,脖子上……还……还系了根白绫子!带着他那一帮子大臣,捧着玉玺、舆图、户籍册子……出……出城跪迎王师了!曹彬将军……己经受降了!”
“噗嗤!” 殿内不知哪个角落,终于没憋住,漏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又立刻被死死的捂住了嘴。
光膀子……系白绫……跪迎……
我脑子里瞬间浮现出那个整天吟风弄月、一身绫罗绸缎的李煜,光着白花花的上身,在初春的寒风里瑟瑟发抖,脖子上还滑稽地系着根上吊绳……那画面太美,我不敢想!
“哈哈哈哈!”石守信第一个绷不住,拍着大腿狂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哎哟喂!肉袒!还系白绫!这李煜……他娘的是唱戏的还是投降的?哈哈哈!这词儿……真他娘的能当饭吃啊!”
殿内压抑的笑声终于如同决堤洪水,轰然爆发!连几个老成持重的文臣都忍不住以袖掩面,肩膀剧烈抖动。紫宸殿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赵普捻着胡须的手也停住了,脸上肌肉微微抽搐,显然也在极力忍耐。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严肃:“陛下,李煜既己肉袒出降,江南……算是平了。此乃陛下天威所致,亦是……江南君臣……识时务也。” 后面几个字,他说得有点艰难。
我靠在软垫里,也忍不住咧了咧嘴。这李煜……真是个活宝!打仗治国一塌糊涂,搞行为艺术倒是把好手!肉袒出降?亏他想得出来!这投降的姿势,怕是能载入史册了!
“行了!都别笑了!”我强压下笑意,挥挥手,“江南既平,善后要紧。告诉曹彬,给李煜找件像样的衣服穿上!别真冻出个好歹来!还有,”我顿了顿,声音冷了下来,“金陵城里那些堆成山的浮财,给朕看好了!一粒米,一枚铜钱,都别动!那是将士们用命换来的!谁伸手,剁爪子!至于李煜和他那些美人儿……”
我眼前闪过那双在陈桥驿风雪中,盛满惊惶无助的大眼睛——柴宗训。符太后那淬毒的“霍光故事”,又在耳边嗡嗡作响。
“给李煜在汴梁……找个清净点的宅子。”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复杂,“让他……安心当他的‘违命侯’吧。告诉他,他那些‘春花秋月’的酸词儿,以后……就在汴梁写吧!”
“臣遵旨!”赵普躬身领命。
江南平定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汴梁。压抑了许久的狂欢终于爆发!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比过年还热闹!酒肆里人满为患,汉子们拍着桌子吼着“踏平金陵”的调子,唾沫星子混着酒气横飞。瓦子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讲着“官家天威,词帝肉袒”的段子,引来阵阵哄堂大笑。
皇宫里也难得热闹。光禄寺卯足了劲,流水似的珍馐美馔送进大内。我破例在集英殿大宴群臣,算是庆功。殿内灯火辉煌,熏香袅袅。丝竹管弦奏着欢快的调子,舞姬水袖翻飞,身段妖娆。文臣武将们推杯换盏,红光满面,个个都像刚从金山银山里爬出来。
石守信喝得满脸油光,端着个海碗,摇摇晃晃地挤到我御案前,大着舌头嚷嚷:“大……大哥!痛快!真他娘的痛快!李煜那小白脸……光……光膀子投降!哈哈!比娘们儿还……还怂!来!俺老石……敬大哥一碗!干了!”
我笑着端起玉杯,跟他碰了一下。温热的御酒滑入喉咙,带着一丝辛辣回甘。看着下面这群兴奋得忘乎所以的“功臣”,看着舞姬翩跹的裙摆,听着丝竹靡靡之音……心里头那点刚被胜利冲散的憋屈,又像水底的沉渣,悄悄泛了上来。
这酒……怎么喝着喝着,又有点苦了?
“陛下,”赵普的声音在喧闹中显得格外清晰,他端着酒杯,走到近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江南己定,西海咸服。陛下文治武功,远迈汉唐!此乃天佑大宋,万民之福!臣……敬陛下!”
“远迈汉唐?”我扯了扯嘴角,没接他这顶高帽子,目光扫过下面醉态可掬的石守信,扫过那些眼神闪烁、琢磨着新封赏的勋贵,最后落回赵普那张深不可测的脸上,“则平,这‘西海咸服’的底下……埋了多少骨头?这‘万民之福’的盘子……又盛了多少血泪?”
赵普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底那点笑意淡去,换上了一贯的深沉:“陛下……天心仁厚,念及苍生。然自古一统,无不……”
“无不血流成河?”我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殿内的丝竹,“朕知道。” 我端起酒杯,看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映着跳跃的烛火,也映着自己那张被龙袍金冠衬着、却难掩疲惫的脸,“柴荣大哥临终前,拉着朕的手,让朕做周公,做霍光……护住他柴家的香火。”
我顿了顿,眼前仿佛又看到符太后那冰冷怨毒的眼神,听到她一字一句砸下的“霍光故事”。
“可这龙椅坐上来……才知道,” 我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做周公霍光?难!难如登天!乱世里的刀把子,它只认一个理——你不够狠,不够绝,下面那群狼,就会扑上来把你撕碎!连同你想护住的一切,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赵普沉默着,垂着眼帘,仿佛在品味杯中的酒,又像是在咀嚼我的话。
“陈桥驿那件黄袍,是你们硬给朕披上的。”我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岁月磨砺后的沙哑,“披上了,就脱不下来了。脱下来,就是死路一条!只能往前走!踩着血,踩着骨头,踩着那些挡路的、想拉你下去的……一首往前走!走到没人能再威胁你为止!”
我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烧灼着胸膛。
“李煜肉袒出降,朕给他个‘违命侯’的虚衔,让他苟活。算是……对柴荣大哥,对符氏那‘霍光故事’……有个交代了。” 我放下酒杯,目光投向殿外深沉的夜空,那里星河璀璨,却遥远冰冷,“至于这江山底下埋的怨,流的血……朕背了!”
赵普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陛下……圣心烛照,非臣等所能及。此乃帝王之道,亦是……无奈之道。”
无奈之道?
我靠在厚厚软垫的龙椅上,疲惫地闭上眼。殿内的喧嚣、丝竹、酒香、脂粉气……仿佛瞬间被隔绝开来。只有屁股底下那点熟悉的、顽固的硌人感觉,透过层层软垫,清晰地传来。
这龙椅……他娘的,垫再厚的棉花,它终究是块硬木头!
这皇帝……当得再风光,终究是坐在刀山火海上!
李煜那“春花秋月”的词儿是酸,是没用。
可有时候……真他娘的羡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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