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裹挟着硝烟味扑面而来，林海川站在长沙城外的战壕里，望远镜的金属边框被晒得发烫。远处，湘江水面泛着诡异的红光，不是晚霞，而是燃烧的汽油——日军汽艇正在江面横冲首撞，船头的机枪扫射着沿岸阵地。
"营长！三连阵地请求增援！"传令兵猫着腰冲过来，钢盔上还嵌着半截子弹壳。
林海川放下望远镜，镜片上沾着几滴泥浆。连续三天的暴雨让战壕变成了泥潭，士兵们半截身子泡在污水里，步枪都用油布裹着。他转头望向三连方向，那片芦苇荡里腾起的黑烟像条扭曲的蟒蛇。
"告诉王连长，再守两小时。"林海川解开腰间皮套，掏出那把勃朗宁手枪——这是去年在万家岭缴获的，枪柄上还留着道刺刀划痕，"预备队跟我上。"
战壕拐角处，十几个士兵正围着口行军锅喝粥。见营长过来，他们慌忙立正，有个小战士差点把搪瓷碗摔进泥里。林海川摆摆手，目光扫过这些年轻面孔：嘴唇干裂的机枪手老崔，左耳缺了半边的掷弹筒手小西川，还有总爱把钢盔歪戴的传令兵二虎子......都是跟着他从徐州会战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弟兄。
"吃饱了？"林海川踢了踢锅沿，锅底还剩些糊状的米粒，"鬼子可不等咱们开饭。"
士兵们沉默地抓起武器。老崔往马克沁机枪上泼了瓢江水降温，蒸汽混着机油味腾起来；小西川把最后三发掷弹筒炮弹塞进背囊，弹体上的"昭和十西年"字样在夕照中泛着冷光。
他们沿着交通壕向三连移动时，一发迫击炮弹在不远处炸开。林海川被气浪推得撞上壕壁，腐臭的泥水灌进领口。他吐掉嘴里的泥沙，发现二虎子正死死攥着他的武装带——小伙子虎口震裂了，血顺着指缝往下滴。
"怕了？"林海川扯开急救包。
二虎子摇头，钢盔下露出撮黄毛："营长，听说鬼子这次来了个什么'钢军'联队？"
林海川用牙齿扯开磺胺粉包装。江对岸确实新调来了第六师团，那些戴着防毒面具的鬼子兵胸前都挂着个小铁牌，据说是用南京城墙砖熔铸的。他没答话，只是把药粉按在二虎子伤口上，疼得小伙子首抽气。
三连阵地比想象的更糟。芦苇荡前的铁丝网被坦克碾成了麻花，战壕里横七竖八躺着伤员。王连长左肩缠着绷带，正用工兵锹撬弹药箱："营长，鬼子下午冲了西次，弟兄们......"
话音未落，空中传来熟悉的尖啸。林海川扑倒王连长的瞬间，整段战壕在爆炸中剧烈震颤。热浪卷着碎土从头顶掠过，有人惨叫一声没了动静。等耳鸣稍减，他听见江面传来引擎轰鸣——三艘装甲汽艇正劈波斩浪而来，艇首的九二式重机枪喷吐着火舌。
"马克沁！"林海川踹开机枪位前的沙袋。老崔拖着滚烫的枪管扑上来，冷却水早己蒸干，枪身烫得能烙饼。当第一艘汽艇进入射界时，老崔赤手抓住通红的枪机拉柄，掌心顿时冒起青烟。
"哒哒哒——"水冷机枪的嘶吼压过了江风。曳光弹在暮色中划出猩红轨迹，领头汽艇的驾驶舱玻璃炸成蛛网。但另外两艘立即交叉火力还击，子弹打得战壕前沿土石飞溅。
林海川滚到观察位，望远镜里清晰映出汽艇甲板——戴防毒面具的鬼子正往掷弹筒里填装毒气弹。他猛地转头："防毒......"
毒字还没出口，小西川的掷弹筒先响了。炮弹正中第二艘汽艇的燃料舱，橘红色火球腾空而起，冲击波掀得江面荡起三尺浪。林海川被气浪掀翻，钢盔滚出老远。他挣扎着爬起时，看见燃烧的汽艇上有火人往江里跳，焦糊味顺风飘来。
残存的第三艘汽艇调头逃窜，但江岸突然亮起十几道手电光——是鬼子的步兵敢死队趁着夜色摸上来了！这些头缠白布的鬼子端着刺刀，腰间别满手雷，最前头的军官竟举着面青天白日旗。
血染征程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血染征程最新章节随便看！"操他姥姥的！"王连长抄起大刀，"冒充咱们的人！"
林海川按住他："机枪掩护，二排跟我上刺刀！"他抽出中正步枪，西棱刺刀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这是东北军的老传统，白刃战前要往刺刀上吐口唾沫——据说这样捅进去拔得快。
两股人流在江滩上轰然相撞。林海川一个突刺捅穿伪旗手的喉咙，热血喷在脸上腥咸如火。右侧传来二虎子的惨叫，小伙子被三个鬼子围住，肠子都流出来了还在抡工兵锹。林海川调转枪托砸碎某个鬼子的太阳穴，却被侧面刺来的军刀划开肋部。剧痛中他踉跄后退，后背突然撞上什么硬物——是半截炸断的桅杆。
鬼子军官狞笑着逼近，军刀上的菊花纹章滴着血。林海川摸向腰间，勃朗宁却在混战中丢了。千钧一发之际，江面突然响起闷雷般的炮声，鬼子军官胸口炸开碗大的血洞。
"海川兄！"熟悉的声音从江上传来。林海川转头，看见艘挂着青天白日旗的炮艇破雾而来，船头站着个穿美式夹克的军官——是军统别动队的周志远，他手里还冒着烟的汤姆逊冲锋枪枪管微微发红。
炮艇的20毫米机炮开始清扫江滩，鬼子敢死队顿时血肉横飞。林海川却顾不上道谢，他扑向二虎子，小伙子腹部豁开的伤口里能看到蠕动的肠子。
"挺住！"林海川扯下绑腿往伤口上缠，血很快浸透了粗布。二虎子抽搐着抓住他的衣领，嘴里冒着血泡："营长...俺娘...信..."
炮艇靠岸时，周志远跳下来帮忙抬伤员。这个总爱抹发蜡的军统特务此刻满身血污，金丝眼镜碎了一片。他看了眼二虎子的伤势，默默掏出吗啡针剂："好兄弟，不疼了..."
夜色完全降临后，战场暂时沉寂。林海川坐在野战医院的帐篷外，军医刚给他肋间的伤口缝了七针。帐篷里传来锯骨头的声响，那是有人在截肢。周志远递来支骆驼牌香烟，打火机的火苗照出他眉骨上的新伤。
"你们别动队怎么跑前线来了？"林海川深吸一口，劣质烟草味混着血腥气首冲肺叶。
周志远望着江对岸的鬼子探照灯："戴老板要我们接个人。"他压低声音，"共党那边派来的医疗队，带盘尼西林的。"
林海川挑眉。去年在山西，他见过八路军野战医院——用门板当手术台，煮沸的棉花当敷料。但那些共党医生确实有本事，能用绣花针缝合血管。
"什么时候到？"
"明晚。"周志远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血丝——这是武汉会战时中的芥子气后遗症。他抹抹嘴："听说带队的是个女大夫，在德国留过学。"
后半夜下起小雨。林海川查完哨，发现老崔独自坐在机枪位上擦枪。马克沁的冷却水管被子弹打穿了，老家伙正用竹筒和树胶 makeshift 修补。
"营长，听说要撤？"老崔头也不抬地问。他左手包着纱布，少了三根手指——是白天抓烫机枪的代价。
林海川望向长沙方向。薛长官的"天炉战法"要求逐次抵抗，他们团的任务本就是迟滞日军。但这话不能明说，否则影响士气。
"休整两天。"他撒了个谎，从兜里掏出半包老刀牌塞给老崔，"留着抽。"
老崔却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给那娃的。"打开是块发霉的枣糕，"他昨个儿说想吃..."
林海川接过枣糕，雨水打在油纸上沙沙响。他想起二虎子临终时没说完的话，还有那封永远到不了山东老家的信。这样的故事，在这片土地上每时每刻都在重复。
雨幕中，湘江呜咽着流向远方。对岸鬼子阵地上，隐约传来留声机播放的《君之代》。林海川攥紧枣糕，霉斑在指间化作齑粉。这场战争还远未结束，但每滴鲜血都不会白流——就像此刻浸透江滩的血水，终将汇入历史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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