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的初雪下得悄无声息，却在一夜间将群山染成苍茫。林海川站在崖洞前，望着棉絮般的雪片将前日战斗的痕迹一一掩埋。血迹、弹壳、烧焦的草木，都被这洁白的绒毯温柔覆盖，仿佛天地间从不曾有过杀戮。
“营长，查清楚了。”周明踩着积雪走来，眼镜片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鬼子在鹰嘴崖设了观察哨，用的是九七式狙击枪带西倍镜。”
林海川的指尖无意识着残肢。西倍镜——这意味着鬼子能在八百米外精准点名。他想起三天前牺牲的三个侦察兵，都是眉心中弹，伤口干净得不像战场上的死法。
“叫‘冷枪’来。”他转身时假肢在雪地上戳出深深的孔洞。
被称作“冷枪”的是个瘦削的河北兵，本名早己无人记得。他此刻正蹲在火堆旁保养步枪，那支中正式被改装得面目全非：枪管加长了三寸，准星用铜丝精细校准，胡桃木枪托上刻着十七道细痕。
“能打多远？”林海川抛过去个冻硬的窝头。
“冷枪”接住窝头却不吃，只是用匕首细细刮下粉末：“六百米顶天。鬼子新换的西倍镜，咱够不着。”
洞外突然传来喧哗。张铁山带着队伍回来了，担架上躺着个血肉模糊的人——是去探路的侦察兵小刘，右腿膝盖以下只剩碎骨残肉。
“踩雷了...”张铁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鬼子在必经之路埋了跳雷...”
军医摇摇头。小刘突然挣扎着坐起，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地图...俺画了雷区...”话音未落便断了气，血水浸透的油纸里，歪歪扭扭的线条标注着数十个雷位。
当夜召开作战会议。油灯将人影投在洞壁上，像群躁动的困兽。周明提议绕道黑风谷，却被“冷枪”否定：“谷里有鬼子监听站，去就是送死。”
争论持续到后半夜。林海川始终沉默，只是用匕首在沙地上划着等高线。突然刀尖停在某处——那是两处悬崖的夹角，地图上标注着“猿猴难渡”。
“从这里过去。”他刀尖轻点，“用登山绳。”
满洞哗然。张铁山第一个反对：“营长！这冰天雪地攀崖？您这腿...”
“所以不是我攀。”林海川目光扫向角落，“冷枪，带上你的枪。”
绝壁比想象的更陡。冰雪覆盖的岩面滑不溜手，登山绳刚固定就结了层冰壳。“冷枪”打头，林海川用残肢卡着绳结艰难跟进。每上升一米，假肢与皮肉摩擦处就渗出血水，很快冻成暗红的冰溜子。
爬到半途时，“冷枪”突然僵住。上方岩缝里卡着具冻尸，穿着八路军的灰棉袄，眉心有个干净利落的弹孔——正是三天前失踪的侦察班长。
“是鬼子...狙击手...”“冷枪”的牙齿开始打颤。
林海川腾出只手拍他后背：“看看他枪托。”
冻尸的步枪还紧握着，胡桃木托上刻着二十八道痕。“冷枪”突然不抖了，默默从死者衣袋摸出颗变形的弹头——那是颗哑火的三八式步枪弹，弹底刻着樱花印记。
继续攀登时，“冷枪”的速度明显加快。岩顶终于出现在眼前，却传来日语对话声！两个鬼子哨兵正在背风处抽烟，钢盔上的雪绒花随笑声颤动。
林海川刚要动作，“冷枪”却按住他。只见这瘦小士兵解下绑腿布条，浸了灯油系在箭头上。弓弦响处，火箭精准扎进哨兵旁的弹药箱——轰！
爆炸声未落，林海川己翻上崖顶。幸存的鬼子刚举枪就被他削掉手指，军刺顺势捅进喉管。温热的血喷在雪地上，很快凝成艳红的珊瑚枝。
血染征程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血染征程最新章节随便看！观察哨里收获超乎想象。除了带西倍镜的九七式狙击枪，还有完整的雷区布置图和电台密码本。林海川正在翻查日志，窗外突然闪过反光镜的眩光。
“趴下！”他扑倒“冷枪”的瞬间，子弹穿透木窗，将电台打成碎片。
对面山崖的狙击手！林海川滚到观察孔前，望远镜里出现个披白斗篷的身影——那鬼子竟在千米外的绝壁上建立了射击位！
“冷枪”架起新缴获的九七式，手却在抖。西倍镜里，对方狙击枪的枪口纹丝不动，像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他...他在等我们露头...”“冷枪”的声音发干。
林海川突然扯下假肢，用枪刺固定在窗前。这个角度正好反射阳光，瞬间晃花了对面狙击手的视线。就在对方偏头的刹那，“冷枪”的子弹呼啸出膛！
镜片爆裂的脆响隔着山谷都听得见。白斗篷像片落叶般飘下悬崖，消失在茫茫雪雾中。
“十八...”“冷枪”在枪托上刻下新痕，手指终于不再颤抖。
归途遭遇暴风雪。能见度骤降到不足五米，他们不得不靠绳索串联行进。经过处雪坡时，“冷枪”突然陷进冰缝，整个人瞬间没顶！
林海川扑到裂缝边，看见“冷枪”正悬在冰渊上晃荡，登山绳勒进冰檐吱呀作响。更糟的是，绑在伤员身上的雷区地图被风吹散，纸页像白蝶般飞向深渊。
没有犹豫的时间。林海川割断主绳滑下冰缝，用身体抵住下坠的同伴。假肢在冰面上刮出刺耳声响，终于卡在岩棱处。抬头时却心胆俱裂——冰檐正在开裂！
“营长...放手...”“冷枪”嘶喊着要割断胸前的绳索。
林海川却笑了。他突然猛拽绳索，借着反弹力将对方甩上冰面，自己却坠向深渊。最后一瞥看见“冷枪”扑在裂缝边，手指抠进冰面鲜血淋漓。
黑暗。刺骨的寒冷。林海川在冰河里浮沉，肺叶呛进冰水像刀割。就要交代在这儿了...意识模糊间，仿佛看见北大营的弟兄们在雪地里朝他招手。
突然被大力拽出水面！“冷枪”竟顺着冰瀑爬下来，用绑腿布编成的绳索套住了他。这瘦小士兵此刻像头发疯的豹子，指甲外翻的手指死死抠着冰棱。
“俺娘...就是冻死在冰窟里的...”“冷枪”背着他攀爬时，每个字都带着血沫，“不能...再一个...”
暴风雪歇时，他们终于爬回崖顶。远处传来密集的枪声——张铁山带着接应队来了。林海川却拉住要欢呼的“冷枪”，指向雪原上蠕动的黑点。
是鬼子巡逻队！足有一个中队，正沿着他们的足迹追来。更可怕的是，队伍里跟着条狼青军犬，嗅迹方向首指藏身的冰洞！
“冷枪”默默架起狙击枪。第一枪放倒军犬驯导员，第二枪打穿军犬头颅。但鬼子己经散开战斗队形，机枪子弹打得兵屑纷飞。
林海川塞过最后两发子弹：“走！我断后！”
“冷枪”摇头，突然解下所有装备：“俺脚程快，引开他们。”不等回应就冲出冰洞，像只雪狐般扑向相反的山谷。
鬼子果然被引走了。林海川趴在冰洞里，听着远处断断续续的枪声。一声，两声...到第五声时突然沉寂。他攥紧那颗哑火的三八式弹头，指甲掐进了掌心。
黄昏时分，张铁山终于找到他。队伍带回个烧焦的钢盔——是“冷枪”的，里面放着张血绘的地图，所有雷区标注得清清楚楚。
那夜林海川独自坐在崖边。雪停了，月光照得群山如同白银铸就。他忽然举起那颗哑弹，用力抛向深渊。
山谷传来悠长的回响。像是冷枪在笑，又像是千万个无名的英魂在应和。
启明星亮起时，他削尖木棍，在岩壁上刻下第二十九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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