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苏醒的呼唤**
ICU外的长椅,硬得硌人。冰冷的空气裹着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骨头缝里。窗外的天光从惨白到灰蒙,再到透出点病恹恹的亮,时间在医院这地方,走得跟蜗牛爬似的,粘稠又沉重。
周宇还钉在那扇该死的ICU门口,像尊生了根的石像。背靠着墙,眼睛熬得跟烂桃子似的,红得吓人,死死盯着那扇门,眨都不带眨一下。我买的矿泉水和面包原封不动地搁在他脚边,包装袋上的褶皱都透着股被嫌弃的可怜劲儿。他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整个人就剩下一副空壳子,里面装满了恐惧和一种死沉死沉的等待。那份刚冒头、想扛点事儿的劲儿,被ICU里头的未知给压得死死的,透不过气。
我靠在另一边的长椅上,眼皮打架,脑子里跟灌了浆糊一样。老周那个空匣子的影子总在眼前晃悠。折腾这一大圈,信是送到了,真相是砸开了,可结果呢?一地鸡毛,满目疮痍。苏教授躺那儿生死未卜,周宇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这他妈的,就是老周你用一辈子守来的“安宁”?值个屁!
心里头那点完成任务的虚脱感,早被巨大的憋闷和说不清道不明的负罪感给挤没了。我甚至有点不敢看墙角那个缩着的影子。
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是医生那种冷静的步调,是带着点小跑的慌乱。我勉强睁开眼,是昨天那个保姆,提着一个保温桶,脸色依旧煞白,眼底下乌青一片。
“周总,陈先生…” 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怯,“我…我熬了点小米粥,夫人要是醒了…”
周宇像是没听见,眼皮都没撩一下。
保姆尴尬地站在那儿,手足无措。我把保温桶接过来,对她点点头:“辛苦了,先放着吧。”
她如释重负,又担忧地看了一眼ICU的门,才轻手轻脚地坐到旁边的空椅子上。
死寂再次笼罩。只有监护仪器隔着门板传来的、微弱又规律的“嘀…嘀…”声,像催命的鼓点,敲得人神经突突首跳。
就在这压抑得让人想撞墙的时候,ICU那扇厚重得能防核爆的门,“咔哒”一声轻响,开了条缝。
一个护士探出头,目光扫过我们仨,落在周宇身上:“苏云家属?病人醒了!意识恢复了!”
轰!
这轻飘飘几个字,像一道炸雷劈在死水里!
周宇那尊“石像”瞬间活了!他像被高压电打了一样,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因为起得太猛,眼前一黑,身体晃了两下,差点一头栽倒。我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他己经用手狠狠撑住墙壁,稳住了。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此刻爆发出惊人的光亮,死死地、贪婪地盯着护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醒…醒了?!我妈她…她…”
“嗯,刚醒没多久,神志还算清楚。” 护士语速很快,“但情绪非常激动!一首在找什么东西…嘴里不停地念叨…我们安不不住!家属快进来!穿隔离衣!”
“好!好!我马上!” 周宇的声音都劈叉了,带着哭腔的狂喜和急切。他手忙脚乱地去抓护士递过来的隔离衣、帽子、口罩,动作比上次更笨拙,手指抖得连扣子都对不准。我赶紧上去帮他,他这次没甩开,任由我帮他戴好帽子,系好带子。
穿戴整齐,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深又急,像是要把肺都撑炸。眼神里的光亮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和希冀,复杂得让人心悸。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恨,而是某种…托付?或者只是单纯的慌乱?我没读懂。护士推开门,他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去。
门,再次沉重地关上。
保姆激动得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我也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堵在胸口那块大石头终于松动了一点。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时间再次变得难熬。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绝望等待,而是带着一丝微弱但真实的希望。我和保姆都伸长脖子,试图从那狭小的观察窗里看出点什么,可惜角度太刁,只能看到仪器的边角和医护人员晃动的身影。
里面似乎很安静。没有预想中的哭喊,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嗒声。
过了大概有十几分钟?感觉比刚才还漫长。门又开了。
还是那个护士。她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
“病人情绪暂时稳定下来了。” 护士的声音缓和了许多,“她认出了儿子,哭了一场,现在好多了。就是…就是手里一首死死攥着那张照片,谁要都不给。还有…” 护士的目光越过我,落在我放在长椅上的背包上,“她反复问,有没有一个…旧的木匣子?里面…是不是有块怀表?”
怀表?!
我脑子“嗡”地一下!老周匣子里!那个断了链子的旧怀表!苏云怎么知道?!信里没提过啊!
“有!有怀表!” 我赶紧拉开背包,掏出那个空了的楠木匣子,打开盖子。里面,几枚褪色的纪念章下面,静静地躺着一块黄铜色的老式怀表,表盖紧闭,链子确实断了,只剩一小截。
“就是这个!病人刚才一首说‘怀表…永年的怀表…’。” 护士看到匣子里的表,肯定地说,“她现在情绪不稳,但看到熟悉的东西可能有助于恢复。家属在里面陪着,你们谁…把这个带进去给她看看?”
“我去!” 我立刻说。保姆也赶紧点头。
护士看了看我,又看看紧闭的门:“那你快穿隔离衣!动作轻点,别刺激病人!”
又是一通手忙脚乱。等我全副武装,像个笨拙的太空人一样,捧着那个装着怀表的木匣子,小心翼翼地推开厚重的ICU门时,一股更浓烈的消毒水和药物混合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空间很大,各种仪器闪烁着冰冷的光,发出规律的声响。最里面靠窗的病床上,苏云半躺着,身上依旧连着不少管子,脸色苍白憔悴得吓人,眼窝深陷,但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周宇就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背对着我,佝偻着腰,双手紧紧握着苏云那只没有输液的手。他的背影依旧紧绷,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苏云的目光越过周宇的肩膀,一下子就锁定了…我手里的木匣子!她枯瘦的手猛地抬起来,指向我,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发出急切又微弱的声音:“匣…匣子…怀表…给我…”
她的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和渴望。
周宇闻声,身体一僵,缓缓地转过头。他的眼睛还是通红的,布满了血丝,脸上泪痕未干,但看向我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恨意,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还有一丝…祈求?
我深吸一口气,捧着匣子,尽量放轻脚步走过去。每一步都感觉踩在棉花上。走到床边,我能清晰地看到苏云脸上深刻的皱纹,看到她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口。
我把匣子递过去,轻轻放在她盖着薄被的腿上。
苏云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住,再也移不开半分。她那只没被周宇握住的手,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却异常坚决地、缓慢地伸向匣子。她没有去拿那几枚纪念章,也没有碰那些信(信还在周宇那里?),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径首落向了匣子角落里那块冰冷的、断了链子的黄铜怀表!
她的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金属表壳时,身体猛地一颤!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珍重地将那块旧怀表捧了起来,紧紧贴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动作轻柔得像捧着初生的婴儿,又像捧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浑浊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过她布满沟壑的脸颊。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抱着那块冰冷的怀表,仿佛要将它捂热,捂进自己的骨血里。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呼唤一个名字,又像是在倾诉着半个世纪都未能说出口的话语。
“妈…” 周宇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小心翼翼的试探,他握着苏云的手紧了紧,“是…是这个吗?”
苏云没有回答他。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块冰冷的怀表里。过了许久,她才极其缓慢地、颤抖着,用拇指摸索着怀表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小凸起。
“咔哒”一声轻响。
怀表的表盖,被她用尽力气,弹开了。
表盖内侧,贴着一张小小的、早己泛黄褪色的黑白照片。
照片太小,离得有点远,我看不清上面是什么。但苏云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整个人像是被彻底抽空了所有力气,又像是得到了某种最终的确认和解脱。她发出一声悠长的、带着无尽哀伤和释然的叹息,身体软软地靠回枕头里,抱着怀表的手却依旧死死地按在心口。
泪水无声地流淌,浸湿了衣襟。
周宇凑近了些,目光也落在那张小小的、藏在表盖内侧的照片上。当看清照片上的人像时,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瞳孔瞬间收缩到极致,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被巨大情感洪流瞬间淹没的茫然和痛苦!
那张小照片上…是什么?
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是老周?是苏云?还是…别的什么?
苏云闭着眼睛,泪水依旧不停地流,但嘴角却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历经了无尽苦痛后,终于触碰到某种真实后的…疲惫的慰藉。她用尽力气,侧过头,泪眼朦胧地看向床边呆若木鸡、脸色惨白的儿子,嘶哑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小宇…看看…这才是…你名字…真正的…由来…”
周宇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像是站立不稳。他猛地低下头,目光再次死死盯在那张小小的照片上,仿佛要把它烧穿。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迟来的、灭顶般的领悟,瞬间将他吞没。他再也支撑不住,额头重重地抵在母亲的手背上,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起来。这一次,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无声的、汹涌的泪流。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仪器冰冷的嘀嗒声,和心电监护上那代表生命的曲线,微弱而坚定地跳动着。
我站在床边,像个多余的外人。看着苏云紧贴在心口的怀表,看着周宇崩溃抵在母亲手背上的头颅,看着那块打开了表盖、露出了秘密的旧怀表…
老周啊老周…你这家伙,到底还藏了多少东西?你这沉默的一生,到底有多重?
我悄悄后退一步,不想打扰这迟到了半个世纪的、无声的痛哭和沉重的凝视。那块藏在表盖里的照片,那张被苏云视若生命的怀表,还有她最后那句关于周宇名字的话…
真相的冰山,似乎才刚刚露出一角。而海面下的巨大阴影,正缓缓浮现,带着更加汹涌的力量。
风暴远未平息。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沉默的泪水中,更加汹涌地冲击着每一个人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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