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血染的姓氏
ICU里静得吓人,只有仪器单调冰冷的“嘀嗒”声在空旷中回响,敲打着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药物的气息,冰冷地钻入鼻腔,却压不住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浓烈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情感洪流。
苏云枯瘦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攥着那块打开的怀表,紧贴在心口。那块冰冷的黄铜仿佛是她此刻唯一的支点,唯一的温度来源。她闭着眼,泪水无声地奔流,浸湿了鬓角花白的头发和枕巾。那张藏在表盖内侧的、褪色泛黄的小照片,像一个灼热的烙印,烫穿了半个世纪的时光,也烫穿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
周宇,那个几分钟前还死死握着母亲的手、试图汲取一丝力量的男人,此刻像一尊被雷劈过的泥塑,僵首地跪在冰冷的床边。他的额头还抵在苏云的手背上,但身体却停止了颤抖,只剩下一种死寂般的僵硬。他维持着那个卑微的跪姿,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只有那双死死盯着病床白色被单的眼睛,瞳孔收缩到了极致,里面翻涌着足以毁灭世界的风暴——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被欺骗的滔天愤怒、还有…一种灭顶般的、颠覆性的绝望!
他看到了。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那张小小的、贴在怀表盖内侧的褪色照片上,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胖嘟嘟的小脸,稀疏的胎发,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照片的右下角,用褪色但依旧清晰、带着一种笨拙却无比珍重的钢笔字写着:
“**吾儿周宇,百日留念。父:周永年。1971年冬。**”
吾儿周宇。
父:周永年。
八个字。像八把烧红的钢刀,狠狠捅进了周宇的心脏,再疯狂搅动!将他过去西十年构筑的所有认知、所有的恨、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人生根基,在一瞬间绞得粉碎!
他不是林峰的儿子!他不是那个懦夫的种!
他是周永年的儿子!亲生的!
那个被他恨了半辈子、唾弃了半辈子、当生污点和不幸根源的名字——周永年!是他的亲生父亲!
“轰隆!” 我脑子里也像炸开了一颗核弹!巨大的冲击波震得我眼前发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仪器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老周!老周!!你这个沉默了一辈子的傻子!你他妈的…你他妈的…我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胸口堵得发慌,像压了座冰山,又像被滚烫的岩浆灼烧!难怪!难怪苏云在信里说“我用了你的姓”!她不是隐喻!是事实!是铁一般的事实!周宇!他姓周!因为他的父亲,就是周永年!那个孤独终老、至死都守着秘密的可怜男人!
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喉咙里那股翻涌的酸涩和想嘶吼的冲动。目光死死钉在苏云紧攥的怀表上,钉在周宇那僵首如尸的背影上。
时间,在巨大的震撼和死寂中,仿佛被冻结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一声压抑到极致、破碎到不成调的嘶吼,猛地从周宇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不像人声,更像是濒死野兽被活生生撕裂喉咙时发出的、混合着血沫的哀嚎!
“啊——!!!!!”
他猛地抬起了头!那张英俊的脸此刻扭曲得如同恶鬼!眼珠子几乎要从布满血丝的眼眶里瞪出来!额头青筋暴起,像一条条狰狞的蚯蚓!他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瞪着病床上闭目流泪的苏云,眼神里充满了被最亲之人背叛的、撕裂灵魂的痛苦和滔天愤怒!
“为什么?!!” 他嘶吼着,声音嘶哑破裂,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用血肉磨出来的,“为什么骗我?!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让我恨他?!为什么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活了西十年?!为什么?!妈!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他猛地抬起双手,不是捶打自己,而是死死抓住苏云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动作激烈得扯动了苏云身上的输液管,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周宇!你冷静!松手!病人受不了!” 旁边的护士吓得脸色发白,冲上来想拉开他。
“滚开!” 周宇像疯了一样甩开护士,力气大得惊人!他血红的眼睛依旧死死盯在苏云脸上,泪水混合着极致的痛苦和愤怒奔流而下,“你说啊!你告诉我!他是我爸!我亲爸!那个被我当成垃圾、拒之门外、连死了都要唾弃的名字!是我亲爸?!你看着我恨他!恨了半辈子!你听着我骂他!骂他是懦夫!是废物!你心里是什么滋味?!啊?!你告诉我啊!!!”
苏云被他摇晃着,枯瘦的身体像风中落叶,本就苍白的脸更是血色尽失。她艰难地睁开眼,浑浊的泪水汹涌而出,看着眼前这张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酷似周永年的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破碎的呜咽。
“为什么…为什么连这个也要骗我…” 周宇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和绝望,他松开抓着苏云的手,身体颓然地再次滑跪下去,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十指深深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撕扯着,“我算什么…我到底算个什么东西…我恨错了人…我连亲爹是谁都不知道…我活了西十多年…活在你们编织的弥天大谎里…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笑话…”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压抑的、绝望到极致的呜咽,身体蜷缩成一团,在冰冷的地板上剧烈地颤抖着。那份刚刚建立起来、试图承担责任的脆弱外壳,在身世真相的终极冲击下,彻底粉碎了。只剩下最原始、最彻底的崩溃和自毁倾向。
“小宇…我的儿…” 苏云看着蜷缩在地上、痛苦得如同被剥皮抽筋的儿子,心如刀绞。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抬起那只没输液的手,颤抖着、无比艰难地伸向周宇凌乱的头顶,想要抚摸,却因为虚弱和而徒劳地停在半空。泪水决堤般奔涌。
“不…不是…骗你…” 她终于艰难地、断断续续地发出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虚弱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宇的呜咽和仪器的警报,“是…是保护…你…”
“保护?” 周宇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母亲,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不解,“保护我什么?!保护我像傻子一样恨自己的亲爹?!保护我永远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儿子?!这叫保护?!”
“那年月…太乱…太苦…” 苏云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穿越时光的沉重恐惧和痛苦,“你爸…永年…他替林峰…扛了雷…那雷…太大了…是…是能要命的罪…要牵连…九族的…”
她喘息着,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对那个疯狂年代的恐惧:“如果…如果让人知道…你是他的儿子…你…你活不下来…你会被打上烙印…一辈子…抬不起头…你妈我…也保不住你…林峰…林峰那时候…己经…己经没了…”
林峰没了?信里没提过这个!我和周宇都愣住了。
苏云闭了闭眼,巨大的悲痛让她几乎喘不上气:“他…他受不了…愧疚…出事了…永年…永年他知道后…更…更不能认你了…他…他用自己…换了你一条活路…他…他让我…对外说…孩子是林峰的…林峰成分好…死了…反而…反而能护住你…”
真相,像一把生锈的、沾满血污的钝刀,被苏云用尽最后的力气,一点一点、无比艰难地从尘封的岁月里拔了出来,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
周永年替林峰扛了足以致命的“雷”(罪名)。林峰因愧疚意外身亡。为了保护襁褓中的周宇不被牵连,不被那个疯狂的年代吞噬,周永年做出了最残酷、最痛苦、最沉默的牺牲——他放弃了自己作为父亲的身份!他让苏云对外宣称孩子是死去的林峰的!让周宇顶着“成分好”的遗腹子的名义活下去!而他,则背负着骂名和污点,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孤独地活在阴影里,守护着这个他永远无法相认的儿子!守护着这个用他姓氏、却恨他入骨的儿子!
“护你一生安宁…我做到了…” 照片背面的那句话,此刻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每个人的心脏!他用自己的一生,用父子永不相认的代价,守住了这个承诺!
“他…他连…连看你一眼…都不敢…怕…怕连累你…” 苏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泪水流进嘴里,带着无尽的苦涩,“每次…都是…远远地…躲着…看着你…一点点长大…上学…他…他只能…只能抱着这块表…看着这张照片…”
她颤抖的手指,轻轻着怀表冰冷的表盖,着照片上婴儿熟睡的小脸,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哀伤和迟暮之年的巨大痛苦。
周宇呆呆地听着。脸上的愤怒和痛苦一点点褪去,被一种更加庞大、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悲凉取代。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不再看母亲,而是落在地上,落在那片冰冷的、映着他狼狈倒影的地板上。
他看到了什么?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周总?还是那个恨错了人的傻子?亦或是…那个连亲生父亲都不敢认他、只能躲在阴暗处远远看他一眼的…可怜虫?
“所以…”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片,空洞得没有一丝波澜,“我姓周…是因为…我真的是…他的儿子…” 他念出“他”字时,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艰涩和陌生感。
“是…” 苏云闭上眼,泪水依旧不止,“你…你的名字…是他取的…他说…‘宇’…是天地…是希望…是…是干干净净…不受…不受我们牵连的…一片天…”
干干净净…一片天…
周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扶母亲,而是死死抓住了那个被苏云紧贴在胸口的怀表!动作粗暴而急切!
苏云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护住,但力气微弱。周宇一把将怀表从母亲手中夺了过来!冰冷的金属硌着他的掌心。
他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攥着那块承载了他身世秘密和父亲半生血泪的怀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皮肤被表壳边缘的棱角硌得发白。
他低下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表盖内侧那张泛黄的婴儿照,盯着照片右下角那褪色的、笨拙却无比珍重的字迹——“吾儿周宇,百日留念。父:周永年。1971年冬。”
“父:周永年…” 他喃喃地念着,声音嘶哑破碎。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将这五个字刻进自己的骨头里,刻进灵魂深处。
念着念着,他攥着怀表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块冰冷的金属仿佛变得滚烫,烫得他灵魂都在灼烧!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迟来了西十年的、足以将他灵魂碾碎的悲恸,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
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低下头,额头“咚”地一声,重重地、狠狠地磕在病床冰冷的金属床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爸——!!!”
一声凄厉到撕裂灵魂的哀嚎,终于冲破了他死死咬住的牙关,带着无尽的悔恨、痛苦和迟来的、撕心裂肺的呼唤,在冰冷的ICU病房里轰然炸响!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比之前所有的崩溃和嘶吼加起来都要沉重百倍、千倍!
他不再压抑,不再顾忌。像个迷路多年、终于找到归途却只看到一片荒冢的孩子,抱着那块冰冷的怀表,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床沿,放声痛哭!哭声嘶哑绝望,充满了对父亲的愧疚、对命运的控诉、和对那份沉重如山却永远错过的父爱的无尽悲恸!
泪水汹涌奔流,冲刷着他脸上的污渍和血迹,也冲刷着这迟来了半个世纪的、血染的姓氏。
苏云看着痛哭失声的儿子,看着他额头抵在床沿上磕出的红印,看着他手里死死攥着的那块怀表,浑浊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颤抖地伸出手,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抚摸着周宇剧烈抖动的肩膀。
病房里,只剩下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痛哭,和一个母亲无声的哀泣。冰冷的仪器依旧在规律地嘀嗒作响,记录着生命微弱的跳动,也见证着这血泪交织、迟来太久的相认。
尘埃落定。而落定的尘埃,是血染的,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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