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沾了水的棉花**
锦绣花园这名字听着挺美，其实就是个挺普通的小区，楼有点密，绿化也一般，但胜在干净，比向阳巷强多了。停好车，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找到了5栋302。
站在防盗门前，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有点乱的头发，按响了门铃。心里跟揣了只兔子似的，蹦跶得厉害。这次能顺利吗？林琴老师会不会也像周宇一样，给我来个闭门羹？
门里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然后是门锁转动的声音。门开了条缝，露出一张满是皱纹、但眼神还算清亮的老太太的脸。她头发花白，烫着小卷，穿着干净的碎花家居服，疑惑地看着我：“你找谁？”
“您好，请问是林琴林老师吗？” 我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真诚无害。
老太太打量了我几眼，点点头：“我是。你是？”
“林老师您好！我叫陈默，是市图书馆吴老师介绍我来的。” 我赶紧搬出吴老师这座靠山，“吴老师说您以前也在图书馆工作过，跟苏云苏教授是同事也是朋友。我…我有点关于苏教授的事情，想向您请教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 我没敢首接提老周，怕刺激到她。
林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听到“苏云”的名字时，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某种沉痛。她没立刻回答，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最后，她叹了口气，把门稍微开大了一点：“进来吧，小伙子，外面冷。”
我心头一松，赶紧道谢，侧身进了门。屋里收拾得很干净，暖烘烘的，带着老人家里特有的那种饭菜香和淡淡药味儿混合的气息。客厅不大，摆着老式的沙发和茶几，墙上挂着一些家庭合影。
“坐吧。” 林琴指了指沙发，自己也慢慢在对面坐下，“小吴让你来的？他倒是热心。你说小苏的事…她怎么了？身体还好吗？” 她的语气带着关切，但眼神深处有我看不懂的东西。
“苏教授…身体可能不太好，” 我斟酌着措辞，决定从最安全的地方切入，“我前些天整理一位刚过世的老先生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些…一些苏教授年轻时的东西。是一些信。” 我小心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林琴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茶水晃出来几滴。她放下杯子，抽出纸巾慢慢擦着手指，动作很慢，像是在掩饰内心的波动。“信？什么信？” 她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是…是苏教授写给那位老先生的信。” 我硬着头皮说下去，“很多封，都没寄出去。信里…提到了很多过去的事，提到了您，还提到了…林峰。” 我特意点出林峰的名字，想看看她的反应。
果然，听到“林峰”两个字，林琴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脸色也白了几分。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盯着我，带着审视和警惕：“你到底是谁？谁让你来的？周宇？还是…其他人？” 她的语气陡然变得生硬，甚至带着点敌意。
这反应…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怎么一提林峰，她的反应比周宇听到“周永年”还大？
“林老师，您别误会！” 我赶紧解释，“我就是个遗物整理师！那位老先生叫周永年，上周刚去世，无亲无故。我在整理他遗物时发现了这些信。信是苏教授写的，里面充满了对周永年先生的思念和…愧疚。还有，她提到了您，说您告诉她周永年调到了古籍部。信里还提到了林峰，说周永年先生当年是为了保护苏教授和林峰，才主动扛下了一个很大的…罪名？我就是觉得，这些信对苏教授来说太重要了，我想把它们交给她，完成老先生最后的心愿。可我找不到苏教授，周总那边…根本不让我靠近。吴老师提到您这儿有张老照片，是您和苏教授、周永年先生、林峰先生西个人的合影，所以我才冒昧找上门来，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或者…您能不能帮帮我？” 我一口气把来龙去脉尽量清晰地说了出来，手心全是汗。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林琴坐在那里，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她低着头，花白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我只能看到她紧紧攥着纸巾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着。
过了好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了，她才缓缓地、用一种极其疲惫沙哑的声音说：“周永年…他…走了？” 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地。
“是，上周走的，很突然。” 我低声回答。
林琴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像是呜咽又像是叹息的声音。她依旧低着头，沉默着。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
“林老师，” 我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追问，“您…您知道当年的事，对不对？周永年先生到底替谁扛了什么？林峰…林峰后来怎么样了？为什么苏教授的孩子会姓周？周宇他…他为什么对周永年这个名字那么…反感？” 我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去，像砸在棉花上的石头，没有回音。
林琴终于抬起了头。她的眼睛红红的，布满了血丝，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挣扎和一种…深深的疲惫。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了喉咙。
“小伙子…”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都过去快五十年了…人都没了…还提它做什么？” 她摇着头，眼泪无声地从浑浊的眼眶里滚落下来，滴在她紧攥的手上，“那是一道疤…太深了…揭开了，对谁都不好…对小苏不好，对她儿子不好…对谁都不好…”
“可是林老师！” 我急了，“苏教授在信里写了半辈子的痛苦！她忘不掉！她愧疚！她想知道周永年先生后来怎么样了！周宇…他可能根本不知道真相！他可能一首在恨一个不该恨的人！这对他们公平吗？对周永年先生公平吗？他背着骂名，孤独了一辈子，到死都没等来一句‘谢谢’或者‘对不起’！这公道，不该还给他吗？” 我的声音也忍不住提高了，带着点质问的意味。
林琴被我激烈的言辞震住了，她呆呆地看着我，眼泪流得更凶。她张着嘴，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就在我以为她快要说出什么的时候，里屋的门开了。
一个同样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爷子走了出来，看样子是林琴的丈夫。他皱着眉头，看着泪流满面的老伴，又警惕地扫了我一眼：“怎么了这是？哭什么？小伙子，你是？”
“老头子…” 林琴像是找到了救星，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说，“他…他是来问…问以前的事…小苏…周永年…林峰…”
老爷子一听这几个名字，脸色“唰”地就变了！他拄着拐杖快步走过来，挡在林琴身前，对着我，眼神像刀子一样：“你走！我们家不欢迎你！以前的事都烂在泥里了！谁让你来翻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滚！给我滚出去！”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愤怒，拐杖在地上重重地顿了一下。
我被他吼得一愣，看着林琴在她丈夫身后捂着脸无声哭泣的样子，再看看老爷子那副要拼命的架势，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完了，这条路也堵死了。
“对不起…打扰了…” 我颓然地站起身，知道再待下去也没用，反而会让林琴更难受。我失魂落魄地往门口走。
“等等！” 林琴突然在身后喊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腔的嘶哑。
我猛地回头，心里又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只见林琴挣脱开她丈夫的阻拦，快步走到电视柜旁，拉开一个抽屉，在里面翻找着什么。她丈夫在一旁焦急地低声说着什么，似乎在阻止她。但她很坚决，很快，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塑封好的、小小的黑白照片——正是吴老师拍给我的那张三人合影！
她拿着照片，走到我面前，眼睛红肿，脸上还挂着泪痕。她没有把照片给我，而是深深地、带着无尽哀伤和恳求地看着我，嘴唇颤抖着：“小伙子…听我一句劝…别找了…有些痛，埋着…比挖出来好…小苏…她受不了的…周宇那孩子…他…”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只是把照片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
最后，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把那句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无力地对我挥了挥手，示意我离开。
看着她痛苦哀求的眼神，看着她丈夫愤怒警惕的表情，再看看那张被攥得变形的照片，我心里堵得难受，像塞了一团浸透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喘不过气。我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默默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防盗门在我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里面压抑的哭泣和低语。
我站在楼道里，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却吹不散心头的憋闷和无力感。林琴最后那哀求的眼神和那句“有些痛，埋着比挖出来好”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线索又断了。而且这次，是带着血泪的拒绝。林琴知道一切！她痛苦，她挣扎，但她选择了沉默。为了苏云？为了周宇？还是为了她自己？那个“雷”，那道“疤”，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过了五十年，依然能让他们如此恐惧，如此痛苦？
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拖着沉重的脚步下楼。刚走到单元门口，准备掏车钥匙，手伸进外套口袋，指尖却意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不是钥匙。
我疑惑地掏出来一看，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是那张照片！那张塑封好的、苏云、周永年、林峰三人的黑白合影！
它怎么会在我口袋里？！我明明看到林琴把它紧紧攥在手里了！
难道是…刚才她塞给我的？在递给我看的时候，趁她丈夫不注意，飞快地塞进了我敞开的外套口袋？那短暂的身体接触…她哀求的眼神…还有那句没说完的话…
我捏着这张冰冷的塑封照片，指尖都在发麻。照片上，三个年轻人的笑容在昏暗的楼道灯光下显得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实。
林琴…她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她不敢说，却用这种方式把照片交给了我？这张照片背后，除了那三个名字，还有别的秘密吗？
我颤抖着手，把照片翻过来。背面的字迹依然清晰：“苏云、周永年、林峰，于1970年秋摄于红星机械厂门口。”
等等！在“红星机械厂门口”这几个字的下面，似乎还有一行更小、更淡、几乎被磨掉的钢笔字！之前看吴老师拍的照片，因为角度和光线，根本没注意到！
我赶紧把照片凑到眼前，借着楼道昏暗的光，眯起眼睛仔细辨认。
那行小字非常模糊，笔迹却很熟悉，带着一种娟秀的力道，和信纸上苏云的字迹如出一辙！上面写着：
“**护你一生安宁，我做到了。永年。**”
护你一生安宁…护你一生安宁…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混沌的脑海！这不就是老周对苏云的承诺吗？！信里苏云反复提及的那个“秘密承诺”的暗语！老周他…他在照片背面，用这种方式，回应了苏云信中的痛苦和质问？！他做到了！他用一生的沉默和孤独，守住了这个承诺！
林琴…她给我这张照片，是不是就是想让我看到这句话？她不敢说，却用这种方式，替老周，也替她自己，发出了最后的呐喊？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震撼冲上我的鼻尖，眼眶瞬间就热了。我紧紧攥着这张小小的照片，像攥着一块滚烫的烙铁。
老周，你这个傻子！你做到了！可你值得吗？值得用一辈子去换吗？
苏云…你看到了吗？他在照片背面回应你了！他用他的一生在回应你！
还有周宇…你恨的那个名字，那个被你拒之门外的“污点”，他用一生守护了你和你母亲！
不行！我必须见到苏云！必须把这些告诉她！必须把这张照片给她看！周宇再拦着，我就把这照片拍他脸上！把这句话念给他听！
这一次，天王老子也拦不住我！
我猛地转身，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冲出单元门，朝着停在路边的车子狂奔而去。目标：云山苑！苏云！周宇！这一次，我要把这尘封了半个世纪的真相，狠狠砸开那扇冰冷的门！
(http://www.220book.com/book/UKKW/)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