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
她转过身，声音不大，却让黄大山和刘兰都停止了各自的情绪，齐齐看向她。
“你们问我以后怎么办，我现在就告诉你们。”
她走到桌边，从刘兰手里拿过那一百块钱，一张一张，平平整整地铺在桌上。十张大团结，像十块红色的砖，砸在黄家人眼里。
“第一，这笔钱，不是赔偿款，是我们的本钱。”
“本钱？”黄大山皱起了眉。
“对，做生意的本钱。”简昕的目光扫过父母和弟妹，“从今天起，我不会再让这个家，为了几毛钱的盐，几分钱的线发愁。”
她看向弟弟黄建军：“建军，你十六了，别整天跟村里那些半大小子瞎混。明天起，你跟我干。”
黄建军的眼睛瞬间亮了，他猛地站首了身子，胸膛都挺高了几分，大声应道：“姐，我听你的！”
简昕又看向躲在哥哥身后的黄晓玲：“晓玲，你也不小了，别老是闷在家里。家里的活，你跟你妈分担。另外，把你的书本捡起来，脑子里的东西，比什么都重要。”
黄晓玲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最后，简昕的目光落在了黄大山和刘兰身上。
“爸，妈。我知道你们今天受了惊吓，也觉得丢了脸。”
“可你们想过没有，以前我们家有脸面的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肉，建军的学费要东拼西凑，晓玲瘦得跟豆芽菜似的。你们以为，把女儿嫁出去，换了八十块彩礼，就能松口气了？”
“结果呢？”她指了指自己，“结果是女儿差点被人打死在婆家。这就是你们要的脸面换来的日子？”
黄大山和刘兰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我告诉你们，什么叫真正的脸面。”
简昕的声音斩钉截铁。
“让建军能抬着头去上学，不用再被人骂是穷鬼，这叫脸面！”
“让晓玲能穿上新衣服，吃得白白胖胖，这叫脸面！”
“让你们二老，以后走到村里，谁见了都得客客气气地喊一声叔、婶，兜里有钱，心里不慌，这才是天大的脸面！”
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桌上那一百块钱。
“而这一切，都要从这里开始。”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怎么想的，从今天起，这个家，我说了算。你们要是信我，就安安心心听我安排。要是不信，那这一百块钱，你们拿去，就当我没回来过。我拿着我的证明，一个人走。”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黄大山手里的烟锅掉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刘兰看着女儿那张年轻却写满坚毅的脸，看着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手里攥着的钱，好像忽然就不烫手了。
她深吸一口气，把那一百块钱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然后走到简昕面前，用那双粗糙的手，紧紧抓住了女儿的手。
“简昕，妈信你。”
黄大山蹲下身，捡起烟锅，沉默了半晌，最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好。”
简昕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妈，你先去做午饭。”简昕的声音打破了堂屋里的沉寂。
刘兰像是被惊醒了，攥着钱的手一松，茫然地看着女儿。
“多放点油，建军和晓玲都瘦了。”简昕补充道，目光扫过弟弟妹妹那蜡黄的脸色。
刘兰的眼眶又红了，她重重地点头，嘴里念叨着：“哎，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她把那一百块钱小心地放进自己贴身的口袋里，拍了拍，这才转身进了灶房。
堂屋里只剩下简昕和黄建军、黄晓玲兄妹。
黄晓玲还躲在哥哥身后，怯生生地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姐姐。
黄建军则挺首了腰杆，像个等待将军训话的士兵，眼睛里闪着光。
简昕没有立刻说话。她在脑子里飞快地盘算。
一百块，在这个年代不算小钱，但要做生意，这点本钱少得可怜。
做衣服？买布料、缝纫机，一百块投进去连个水花都看不见，而且周期太长。
她需要一个启动快、成本低、见效快、利润高的项目。
食物。
这是她第一时间想到的。
这个时代物资匮乏，人们对“吃”的渴望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尤其是“价格闯关”的风声鹤唳之下，人们对食物的占有欲达到了顶峰。
但不能做米面粮油这些大路货，她没渠道，更没本钱跟国营粮店拼。
必须是独一无二的，能让人尝过就忘不掉的东西。
她的目光，落在了窗外院角里那几株野生的香葱上。
三湘省，香料……
一个清晰的商业模式在她脑中瞬间成型。
卤味。
在前世，她为了应酬和保持身材，对各类食物的配方和卡路里了如指掌。有一家私房菜馆的秘制卤味，因其独特的香料配比和复杂的工序，曾让她那个挑剔的团队赞不绝口。那个配方，她记下来过。
那个味道，绝对是这个时代的人们从未体验过的味觉冲击。
成本可控，猪下水、鸡爪鸭脖，在这个年代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下脚料”，价格便宜。
操作简单，一口大锅，家里就能开工。
市场广阔，从乡镇到县城，没人能拒绝这种美味。
“建军。”简昕开口了。
“姐！”黄建军立刻应声，站得笔首。
“我问你，咱们镇上，八角、桂皮、香叶这些东西，卖的地方多吗？”
黄建军愣了一下，挠了挠头：“供销社有，死贵。就是逢年过节，谁家炖肉了，才舍得去捏一小撮。平时没人买那玩意儿。”
“要票吗？”
“那倒不要。”黄建军答得很快，“那东西又不能当饭吃，谁家会要那玩意儿的票。”
简昕点了点头，心里有底了。
“镇上的肉联厂，你知道在哪吧？”
“知道啊，就在镜江边上，我跟二牛他们还去那摸过鱼。”
“肉联厂门口，或者后门，有没有人偷偷卖猪头肉、猪大肠、猪肝这些东西？”简昕问得非常具体。
黄建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压低声音，凑过来一点：“有！姐，你怎么知道的？每天杀完猪，厂里那些工人就从后门递出来，比肉站便宜一半！就是那东西，收拾起来麻烦，还有股味儿，一般人家不乐意买。”
“很好。”简昕的嘴角，第一次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从黄大山放在桌上的烟叶包里，抽出两张毛票，递给黄建军。
“给你两毛钱。等下吃完午饭就去镇上一趟。”
黄建军看着那两毛钱，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姐，你给我钱干啥？你有事，我跑腿就是了。”
“让你拿着就拿着。”简昕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你的活动经费。办事前，先学会算账。”
她看着弟弟那张涨红的脸，继续下达指令。
“第一，去肉联厂后门转一圈，别急着买，就看，看都有什么东西，都什么价，问清楚了，记在心里。”
“第二，去镇上所有卖香料的地方都看看，供销社、小货郎，都问一遍价。八角、桂皮、香叶、花椒、小茴香、丁香、草果，这几样，我说的你记住了吗？”
黄建军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使劲点头：“姐，我记住了！”
“记住价格，一样也别买，问完就走。回来把价格报给我。”
“第三，”简昕顿了顿，看着弟弟，“办完这两件事，如果还有时间，你就去镇上人最多的地方，比如渡口、集市、电影院门口，蹲着。看那些有钱人，他们都爱吃什么零嘴。”
“啊？”黄建军彻底蒙了，前面两条他还能理解，这第三条，蹲在地上看人吃东西？
“让你看就看。”简昕不解释，“看仔细了。回来告诉我。”
“好！”黄建军把那两毛钱小心翼翼地塞进口袋，像是接了什么天大的军令状，转身就往外跑，跑到门口又停住，回头大声说，“姐，你放心，我保证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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