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样啊娘？你说话啊！”黄建军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刘兰说不出话，只是死死抓着简昕的胳膊，用力地点头，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简昕又切了几块，分给黄大山和弟妹。
黄大山沉默地接过来，放进嘴里。
那张永远刻着风霜和麻木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是震惊。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喉结滚动，又伸手，自己从案板上拈起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地嚼，仿佛要将这味道刻进骨子里。
“姐！我的亲姐！这也太好吃了！”
黄建军一块下肚，嗷地叫了一声，眼睛都绿了，像只饿了三天的小狼狗，死死盯着案板。
“这比国营饭店卖的红烧肉好吃一百倍！”
黄晓玲小口小口地吃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幸福地弯成了月牙，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简昕，眼神里全是星星，全是崇拜。
简昕自己也尝了一块。
成了。
味道和火候都对了。
虽然调料品质有限，但这个配方，在这个年代，就是降维打击。
“好吃，就对了。”
简昕放下筷子，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好吃，就能卖钱。”
她看着被一锅卤味点燃了希望的家人，开始下达指令。
“建军，明天天不亮你就去镇上，到供销社门口，给我占个最好的位置。”
“晓玲，你负责收钱算账，今天晚上我教你怎么用‘一口清’，保证比算盘快。”
她的手指最后指向黄大山和刘兰。
“爹，娘，明天你们的任务最重，在家继续煮。第一锅的味道，必须跟今天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她用筷子敲了敲锅沿，声音不大，却砸在每个人心上。
“咱们‘黄记卤味’的招牌，就从明天，从江口镇，给我立起来！”
“姐！那……那我们这个，咋卖啊？”
黄建军的声音打破了因美味带来的短暂沉醉，他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案板上剩下的卤味，这个问题问得首接又急切。
简昕擦了擦手，扫了他们一圈，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都说说，这么好吃的东西，咱们……该卖多少钱一斤？”
这不是商量。
是考校。
刘兰刚从那惊艳的味道里回过神，一听谈钱，立刻像是被冷水浇醒，那点因美味升起的虚幻感瞬间消失了。她紧张地搓着手，掰着手指头，声音又小又急：“下水花了三块，香料五块，酱油糖算一块，拢共九块钱的本钱。咱们煮出来这么多，一斤卖个七八毛，比生猪肉便宜一毛钱，肯定有人买。这样一天下来兴许能挣个十来块，这就顶天了！”她看着简昕，眼神里带着哀求，“简昕，听娘的，咱不求发大财，能安安稳稳挣点钱就行。”
“便宜点？”黄建军第一个跳起来，他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反驳，“娘，这比肉好吃一百倍！镇上国营饭店那巴掌大一块卤肉就要八毛，还又咸又柴！凭啥咱们的就得便宜卖？”他声音高，但底气却有点虚，随即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可这毕竟是下水，卖贵了，人家会不会笑话咱们想钱想疯了？”
“那能一样吗？人家是国营饭店！”刘兰瞪了儿子一眼。
简昕笑了笑，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块色泽红亮的猪脚皮，递到黄大山面前。黄大山默默接过来，放进嘴里，慢慢地嚼。
“爹，好吃吗？”
黄大山抬起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简昕，他没点头，也没说话，而是又伸出那粗糙黝黑的手，从案板上拈起一块，放进嘴里，极为缓慢地、一寸寸地嚼着。仿佛不是在品尝味道，而是在用牙齿和舌头衡量全家的未来。半晌，他才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地挤出三个字：“比肉香。”
“比国营饭店的如何？”
黄大山这次没犹豫：“比他们的好。”
“这就对了。”简昕放下筷子，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我们的东西，比国营饭店的好吃，那就要比他们的卖得更有价值。”
她伸出一根手指。
“猪脚，一块钱一只。”
“什么？”刘兰失声叫了出来，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只猪脚就要一块钱？抢钱啊！谁会买？”
“猪大肠，切好了，一小份，就用咱家那粗瓷碗装一碗，卖五毛。”
“猪头肉，一小份，同样卖五毛。”
这个定价，让黄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黄大山手里的酒杯都忘了放下，只是愣愣地看着女儿。
“姐，这也太贵了。”黄建军都觉得没底气了，“镇上的人，舍得花这个钱吗？”
“贵，才能让人看得起咱们。”简昕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你们记住，咱们卖的不是‘猪下水’，是‘手艺’！是镇上独一份的‘味道’！国营饭店的卤肉为啥卖八毛？因为它叫国营饭店。咱们的东西比他的好，就要比他更有底气。别人能把不好吃的东西卖出价，我们就能把好吃的东西卖出天价！这不叫抢钱，这叫让那些有钱人知道，好东西，就值这个价！”
她指了指院子角落里那堆刚买回来的猪下水：“记住，它们在河边的时候，是没人要的下水。进了这口锅，再摆到案板上，它就是独一无二的‘黄家卤味’。它就值这个价。”
“黄家卤味。”黄晓玲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睛里闪着光。
“可是，万一没人买怎么办？”刘兰还是忧心忡忡。
“没人买？”简昕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妈，你忘了这香味了吗？明天我们把摊子摆出去，什么话都不用说，这香味就能把人勾过来。”
她顿了顿，继续说：“光有香味还不够。我们得让人尝。”
“尝？”黄建军没明白。
“对。把卤味切成小丁，用牙签穿着，谁路过，就让他免费尝一小块。只要他尝了，就跑不掉。”
“啥？还免费给人家尝？”这个念头，像一根针扎破了刘兰最后的心理防线。她“霍”地一下站起来，想去抢简昕手里的筷子，声音都变调了，“不行！这绝对不行！简昕，你是不是疯了？你三大爷家当年做甜酱菜，就是听了货郎的话，让人家白尝，结果半缸酱菜都给人尝完了，一分钱没卖出去！你这是要学他吗？咱家可经不起这么糟蹋啊！”她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简昕没有不耐烦，她扶着几近崩溃的刘兰坐下，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布，眼神前所未有的柔和但坚定：“娘，三大爷家的酱菜，是因为它不好吃，所以白送都没人买。可我们的东西，你尝过了，爹也尝过了。”她看向黄建军和黄晓玲，“只要有人尝一小口，你觉得他会走吗？我们这不是白送，这是下钩子，钓的是他口袋里那五毛、一块钱的整票！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咱们舍不得一小块肉丁，就赚不回来一整锅的钱。”她的话说完，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看到大家不再反对，她才开始安排任务。
“建军，你明天天一亮就去镇上渡口，找个人最多的位置，把我们的桌子案板摆好。记住，要摆得干干净净，桌布要铺平整了。”
“好！”黄建军大声应道。
“你的任务，就是吆喝。不用说太多，就喊‘黄家秘制卤味，不好吃不要钱，免费品尝’。声音要大，要有底气。”
“知道了姐！”
简昕又看向黄晓玲。
“晓玲，你负责收钱找钱。我今天晚上会教你一个新算法，保证你不会算错。你的任务，就是把钱收好，一分都不能少。有人问，你就告诉他，一份五毛，一只猪脚一块。”
黄晓玲紧张地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攥住了衣角。
“至于我，”简昕的目光里透着一股杀伐果断的锐气，“我负责切肉，还有应付各种来找麻烦的人。”
她最后看向黄大山和刘兰。
“爹，娘。家里的第二锅，就交给你们了。记住我放料的顺序和火候，味道不能变。建军把摊子摆好后就会回来帮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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