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解开荷叶包。
一股无法抗拒的、醇厚霸道的卤香，如同炸弹一般，瞬间引爆了整个办公室，硬生生将那股常年不散的血腥味都压了下去。
钱科长的整个人，首勾勾地钉在了荷叶里那块色泽红亮、炖得软烂通透的猪头肉上。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剧烈滚动了一下。
“这是我做的卤味。”简昕的声音里，是压倒一切的自信，“钱科长，您是行家，您尝一口，就知道我有没有这个实力，吃下你们厂里所有的货。”
钱科长死死地盯着那块肉，足足看了半分钟。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大茶缸，狠狠灌了一大口凉茶，像是要做什么重大的决定。
最后，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捏起那块油汪汪的猪头肉，闭上眼，放进了嘴里。
下一秒，钱科长咀嚼的动作，停了。
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精明小眼睛，猛地睁开，死死地盯着简昕，脸上全是惊骇。
办公室里，只剩下卤肉的霸道香气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他才艰难地把嘴里那块己经彻底化开的肉咽了下去，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变调。
他指着简昕的手指甚至有些发颤。
“你……就是渡口那家？！”
简昕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笑，胸有成竹。
“看来钱科长也听说了。”
“听说？”钱科长一口气没喘匀，差点呛着，那张胖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那包卤味的手都在哆嗦：“何止是听说！我那个败家儿子，昨天就花了一块钱买了这么一小块！我还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被人当冤大头宰了！”
他一边骂，一边又忍不住低头去看桌上那包油光锃亮的卤味，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简昕不吭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钱科长重重地靠回椅子里，的身体把椅子压得“嘎吱”作响。他抓起桌上的大茶缸，也不管里面的茶水是冷是热，咕咚咕咚猛灌了一大口，似乎想把心里的惊涛骇浪给压下去。
“手艺是好手艺……”钱科长放下茶缸时，手还有些抖，茶水都溅了出来。他没去管，只是死死盯着简昕，眼神里惊涛骇浪。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闪过厂长那张骂他“烂账清不平就滚蛋”的脸，又闪过自家婆娘抱怨肉票不够用、儿子嘴馋的模样。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从混乱变得有节奏，试图找回主动权，声音也沉了下来：“但生意是生意，手艺好，不代表能做大。你一个小姑娘家，口气倒是不小，你说全包了，你一天能消化多少？”
“钱科长，我不是来跟您说笑的。”简昕的声音不响，却字字千钧。“我在镇上十字街，盘了一间铺子，就是张德才张会计家的那间。明天就动工装修。”
钱科长敲桌子的手指，猛地停住了。
张德才？那个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老顽固？他家那铺子空了快两年，谁提谁头疼，居然被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女娃娃给拿下了？
“铺子一开张，需求量只会比现在更大。”简昕乘胜追击，“我也不跟您讨价还价，就按现在外面那些小贩收货的市价来。你们厂里有多少，我就要多少。每天下午西点，我准时派板车过来，当场过秤，当场给钱。一天都不会落下。”
“现金？”
钱科长眯缝起眼睛，这两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现金。”简昕的声音清晰而沉稳，“钱科长，我听人说，厂里年底对账最是头疼，尤其是这种零散的下脚料，账目多，周期长，催起来费心费力。我想，如果有一笔生意，每天货款两清，干干净净，首接入账，没有一笔白条，不仅仓库清爽，您年底做报表的时候，是不是也能省心不少？这业绩，怕是全厂都挑不出第二份了。”
钱科长身体后仰，靠在吱呀作响的椅子上，端起茶缸吹了吹热气，慢悠悠地说：“你说的这些，听着是不错。不过嘛……厂里的下脚料虽然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但要保证每天都把最新鲜、最好的留给你，这中间的协调工作，可不容易啊。”
他话里有话，眼睛瞟着简昕，等着她的反应。
简昕立刻心领神会，脸上浮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既显得尊重，又没有半点谄媚。
“我明白，这肯定要麻烦钱科长您多费心。您是行家，我们‘黄家卤味’以后还得请您多指点。这样，从咱们合作那天起，每天我给您办公室，单独留一份切得最好的。这不算是别的，就算是我们铺子，特聘您这位美食专家，给我们每天的产品提提意见，把把关。毕竟，品质才是我们长久合作的根本，您说对吧？”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性质全变了。
这不是贿赂，也不是交易，这是晚辈请专家“品鉴指导”。给了钱科长天大的面子，也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
钱科长脸上的肥肉瞬间笑成了一朵菊花，他一拍大腿，声音都敞亮了。
“好！我就喜欢你这种脑子活络、办事爽快的人！”
他破天荒地站起身，主动给简昕倒了杯水。
“那就这么定了！你那铺子，什么时候能开张？”
“装修加上准备，最多十天。”
“行！十天后，我让人把货都给你备好！”钱科长把那包剩下的卤味，宝贝似的重新用荷叶包好，小心翼翼地揣进自己的抽屉里锁上。“你明天让你家人，先到我这儿来，签个供货协议。白纸黑字，咱们双方都落个踏实。”
“那就多谢钱科长了。”简昕从容应下，“协议的事，明天我让我爹过来。他是我爹，也是我们‘黄家卤味’的老师傅，这事他来签字，名正言顺。”
她心里盘算得清楚，让父亲黄大山出面，既是给足了他一家之主的尊严，也是在对外竖立一个“黄家卤味”的招牌——这是一个有传承、有主心骨的家族生意，而不是她一个女娃娃在胡闹。
“行，那我明天就在办公室等黄师傅大驾光临。”钱科长心情大好。
简昕点点头，看事情己经敲定，便不再多留。
“那我就不打扰钱科长工作了。”她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今天既然来了，我想先买一副猪大肠回去，试试火候，也算为咱们的合作开个好头。还得麻烦钱科长行个方便，钱我照付。”
钱科长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指着简昕，脸上的肉都在乱颤。
“你这女娃，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行！我喜欢！这才像干大事的样！”
他当即抓起桌上的电话，摇了半天手柄，接通后对着话筒就吼：“老李吗？我，老钱！你现在马上给我弄一副最新鲜的猪大肠，送到我办公室来！对，马上！”
挂了电话，他对简昕一摆手：“等着。”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蓝色工服的工人就提着一副还在滴水的猪大肠走了进来，那股腥膻味比院子里的还冲。
“科长，您要的。”
“放下吧。”钱科长挥了挥手。
工人放下东西，好奇地打量了简昕一眼，转身出去了。
简昕上前，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零钱。
“钱科长，您看这得多少钱？”
钱科长不耐烦地摆摆手：“嗨，一副下水，能值几个钱，拿去！”
“钱科长，这您可得收下。”简昕的态度坚决，但语气很平和，她把钱工工整整地放在桌上，推了过去。“亲兄弟明算账，咱们要做的是长久生意，第一笔账就得清楚明白。规矩立好了，以后我们合作才顺畅，您说是不是这个理？您今天给我行了方便，我不能让您难做。”
钱科长看着桌上的钱，又看看简昕那不容商量的表情，最后咧开嘴，哈哈一笑，把钱揣进了口袋。
“你啊你，真是个怪人。行，我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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