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老远，就看见铺子门口堆着一堆破烂的木板和垃圾，铺子的门大敞着，刘建业和他的儿子刘大龙正赤着膊，浑身是汗地从里面往外抬一个烂掉的柜子。
“舅舅，表哥。”简昕喊了一声。
“欸！你们回来啦！”刘建业放下柜子，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脸上是畅快的笑容，“快来看看，里面的垃圾都清得差不多了，那堵墙我们也量好了尺寸，随时能动工！”
铺子里面，原本的蛛网和灰尘都被清扫一空，虽然墙壁依旧斑驳，地面也坑坑洼洼，但整个空间豁然开朗，透进来的阳光，让屋子里显得亮堂了许多。
黄大山和黄建军立刻上前帮忙，把板车上的货小心地搬进铺子后院的小厨房里。
就在这时，刘兰和张翠挎着空了一半的菜篮子，从街口的方向快步走了过来。她们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紧张、兴奋和疲惫的神情，一看到简昕，刘兰就快走了几步。
“昕儿！”
简昕迎了上去，目光在母亲和舅妈脸上一扫，低声问：“怎么样？”
刘兰看了一眼正在忙活的男人们，拉着简昕和张翠走到铺子角落，这才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别人听见。
“昕儿，你过来！”舅妈张翠一把将简昕拉到角落，压低声音，但眼里的光却压不住，她先是警惕地朝正在搬东西的男人们看了一眼，才凑到简昕耳边，学着镇上婆娘们的样子，兰花指一翘，撇了撇嘴，“那个何翠花，哼，浑身上下都是事儿！我们俩买了半斤水果糖，就在井台上一边分糖，一边听那些长舌妇嚼舌根，我的娘，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张翠是个天生的社交好手，她拉着原本胆小的刘兰，没有首接去打听，而是先去布店扯了两尺当时最时兴的“的确良”，又去唯一的杂货铺买了半斤稀罕的水果糖。
她们就坐在井边，一边跟洗衣服的婆娘们分着糖，一边聊着新布料的花色，话赶话地，就把话题引到了何翠花身上。
“一提何翠花，那些婆娘们嘴上不说，那撇嘴翻白眼的样子，藏都藏不住。”张翠学得惟妙惟肖，“都说她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不起我们这些泥腿子。她最爱干的事有三样：打牌，烫头，扯新布。”
刘兰接过话头，她紧张地搓着衣角，声音还有些发颤，但眼神却很坚定，显然是把听来的话在心里过了无数遍：“昕儿，你舅妈说得对。那个何翠花……她，她几乎天天都去镇东头赵寡妇家打牌。输了钱就摔东西，赢了钱就到处炫耀，镇上的人都烦她。”
“她那个头，”张翠忍不住笑了一声，“是专门坐车去林城烫的，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谁要是不小心碰了，她能骂上半天。镇上的人背地里都管她叫‘鸡窝精’。”
简昕静静地听着，这些信息都在构建一个虚荣、肤浅、又好面子的女人形象。
“还有呢？”简昕问。
“还有，”刘兰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她凑得更近了，声音压得更低，“我们听人说，李阎王那个亲弟弟，叫李满囤，在隔壁红旗村当民办教师，可他一天到晚不待在村里，净往他哥家跑。”
张翠立刻补充道：“对！有人说，好几次都看到李严和跟何翠花两个人，趁着李阎王去砖窑的时候，一起去逛供销社。何翠花扯布，李严和就在旁边帮着挑颜色，那亲热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是两口子！”
“还有……”刘兰的脸色变得有些发白，她凑得更近，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有一个大娘说那天绕了条小路，刚好路过李家后墙。就听见里面何翠花在哭，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是那个李满囤！‘是我厉害还是大哥厉害’之类的。”
原主记忆里，王虎那句醉醺醺的“早就跟他亲兄弟睡一个炕了”，瞬间在简昕的脑海里变得无比清晰。
那不是吹牛。
那是真的。
一座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何翠花和李严和，就是李阎王这座堡垒上，最致命的裂缝。
“娘，舅妈，你们做得很好。”简昕由衷地夸奖道，“这些消息，比一车砖头有用多了。”
得到女儿的肯定，刘兰和张翠都露出了骄傲的笑容，一上午的辛苦和紧张，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满满的成就感。
“那……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刘兰紧张地问，“要去揭发他们吗？”
“揭发？”简昕闻言，非但没赞同，反而轻轻笑了一声，那笑意却冰冷刺骨，“娘，一条疯狗咬了你，你是当众把它打死，溅自己一身血，还是给它嘴里塞一块带毒的肉，让它自己回窝里闹腾，把一窝狗都咬死？”
她看着家人们都聚了过来，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
“爹，舅舅，你们先带着大龙哥他们把后院收拾出来，把咱们买回来的东西归置好。”
简昕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分配了任务。
“铺子里的活不急于一时，先把咱们自己的东西安顿好。建军，晓玲，你们也去帮忙。”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只有黄大山站在原地，看着女儿，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忧虑和疑问。
简昕知道他在想什么。
“爹，”她走到父亲面前，声音放得更柔了些，“您跟我走一趟。”
“去……去哪？”黄大山的声音有些发干。
“去东头李家窑，”简昕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我们去买棵白菜”，“买砖。”
黄大山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嘴唇哆嗦着：“昕儿，你……你不是说……”
“爹，您忘了咱们在肉联厂签的合同了吗？”简昕打断了他，“乙方是谁？”
黄大山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是……是我，还有黄家卤味。”
“对。”简昕点了点头，“是我爹，黄大山。所以今天，去跟李阎王谈生意买砖的，不是我，是您，黄家卤味的大当家。”
黄大山整个人都懵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我不行，我不行的！我嘴笨，见着那种人腿都软，我……”
“爹，您忘了在肉联厂，钱科长是怎么称呼您的吗？”简昕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黄大山心上，“他喊您‘黄师傅’，喊您‘合作伙伴’。您想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还是想走到哪儿，都有人客客气气地喊您一声‘黄师傅’？李阎王也是开门做生意的，咱们是去买砖，是客户，是上帝。您不是去求他，是去给他脸面，让他挣钱。这个家，您是主心骨，‘黄家卤味’的招牌，得您亲自扛起来。”
简昕的话，像一把钥匙，捅开了黄大山心里那把锁。他想起钱科长热情的笑脸，想起自己盖下印章时那份扬眉吐气。是啊，他是爹，是一家之主。他不能总躲在女儿身后。
黄大山胸膛剧烈起伏，猛地一咬牙，那张一辈子都写着“窝囊”的脸上，第一次迸发出了决绝的光：“行！爹……爹跟你去！”
去李家窑的路，要穿过大半个江口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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