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只剩下简昕，刘兰，张翠和黄晓玲。
刘兰看着女儿沉静的侧脸，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女儿。
镇卫生所里，弥漫着一股来苏水的味道。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捏着黄宝根的右手腕，轻轻转动了一下。
“咔。”
一声轻响。
“啊！”黄宝根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鬼叫什么！”孙立花一把按住他，“医生，我儿子这手，怎么样了？”
医生是个西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看了孙立花一眼，声音平淡：“骨头有裂纹，己经给接回去了。上夹板，养一百天，不许再乱动。”
“裂纹？”孙立花眼睛一亮，声音拔高了八度，“医生！这算不算伤？算不算重伤？你得给我写清楚！是被人打的！故意打的！”
医生没理她，自顾自地撕下一张病历纸，在上面写着什么。
“医生我跟你说话呢！”
医生写完，把病历单和缴费单一起递给黄大河：“去交钱，五块钱医药费，两块钱夹板费。”
孙立花一把抢过病历单，上面只写着“右手腕骨裂”，连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你怎么不写是被人打的？”
医生推了推眼镜：“我只负责看病，不负责断案。断案，你们要去派出所。”
“去就去！”孙立花把病历单往兜里一揣，拽着黄大河就往外走，“谁怕谁！今天不把那个小贱人送进去，我孙立花就不姓孙！”
黄大河抱着还在抽噎的儿子，被老婆拖着，王秀英跟在后面，一家人浩浩荡荡，首奔镇派出所。
派出所的院子很安静，只有一棵老槐树。
屋里，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公安正在写着什么，听见动静，抬起头来。
孙立花一脚踏进门槛，就把黄宝根往前一推，哭嚎声瞬间响彻了整个房间。
“公安同志！你们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她扑到桌子前，把那张病历单“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杀人啦！那黄大山家的黄简昕，无法无天了！光天化日之下，踹开我家的门，打我儿子！你们看看！这手都给打断了！”
年轻公安皱了皱眉，站起身：“你慢慢说，怎么回事？”
“她就是个疯子！”孙立花指着黄宝根打着夹板的手，“我们一家人好端端在家里，她冲进来就打人！我儿子才八岁啊！她也下得去这么重的手！”
公安的目光转向旁边脸色蜡黄的黄大河：“是这样吗？”
黄大河看了一眼孙立花，连连点头：“是，是的。公安同志，她太嚣张了，完全不把王法放在眼里。”
公安又看向缩在黄大河身后的黄宝根：“小朋友，你告诉叔叔，那个叫黄简昕的，为什么打你？”
黄宝根看了他一眼，嘴一瘪，哇地一声哭出来：“她就打我！她踹门！她打我！”
“一个好端端的人，为什么要去你们家打人？”公安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回避的力量，“你们之前，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没过节！”孙立花抢着回答，“她就是看我们不顺眼！她爹发了财，她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连我这个当二婶的都不放在眼里，连她亲奶奶都敢骂！”
王秀英在一旁配合着抹眼泪，捶着胸口：“作孽啊！我怎么养出这么一家子白眼狼啊！这是要逼死我啊！”
屋子里，一时间全是她们的哭嚎和咒骂。
年轻公安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笔，在纸上记录着。
他记录得很慢，很仔细。
等她们哭嚎的劲头过去了一点，他才放下笔，抬起头。
“黄简昕的家，住在哪里？”
孙立花以为他要出警抓人，脸上立刻露出喜色：“就在江口村，村西头，公安同志，你快去把她抓起来！这种人，就该拉去枪毙！”
年轻公安站起身，拿起了桌上的帽子，戴在头上。
他的动作不快，却很稳。
“你们的报案，我们受理了。”
他看着孙立花，眼神锐利。
“但是，具体情况，需要我们去调查核实。不能只听你们一面之词。”
孙立花的笑容僵在脸上：“这还有什么好核实的！我儿子手都断了！这就是证据！”
“打人是犯法，诬告也是犯法。”年轻公安的声音冷了下来，“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我们会搞清楚。在搞清楚之前，谁都不要再惹事。”
他拉开门，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小刘，跟我出趟警。”
一个更年轻的公安从隔壁屋跑了出来。
“你们先回去等消息。”他对黄大河一家说。
孙立花还想再闹，却被黄大河一把拉住。
黄大河看出来了，这个公安，不好糊弄。
一家三口，被请出了派出所。
孙立花站在老槐树下，朝着地上啐了一口：“什么东西！官官相护！等我把这事捅到县里去，看他怎么办！”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她心里，却莫名地有些发慌。
屋里。
叫小刘的年轻公安问：“张哥，真要去抓人？”
被称为张哥的公安放下了笔，神情严肃地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浓茶。“报案记录我看完了。”
他看着手里的记录，上面“孙立花”三个字，被他用笔轻轻点了点。“小刘，通知所里备车，我们出现场。”
年轻公安小刘有些不解：“张哥，这事儿……听着就是邻里纠纷，真要去？”
“去，当然要去。”
张哥的眼神沉稳如水，看不出情绪，“报案人有伤情证明，被指控人姓名住址清晰，案情要素齐全，我们必须出警。这是规矩。”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们是去查明真相，不是去听故事。记住，到了现场，多看，多听，少说话。走吧。”
屋里。张哥对小刘下达了出警命令。
与此同时，江口村西头的黄家小院，气氛却与派出所的严肃截然不同。
黄建军己经领着李婶和另外几个邻居进了院子，大家正围着额头贴了纱布的黄晓玲，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这孙立花也太不是东西了！自己孙子做错事，还敢去告状！”
“就是，我们都看见了，是宝根那小子先动的手！”
刘兰和张翠虽然有邻居们撑腰，心里稍安，但依旧是愁云满面，时不时地看向院门口。
只有简昕，靠在廊柱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不急不缓地扇着风，仿佛在等一个必然会来的客人。
就在这时，一阵不属于村里的动静，由远及近。不是拖拉机，也不是自行车，是一种沉闷而规律的引擎声。
院子里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望向院门口。那引擎声，最终停在了不远处。
紧接着，是几声被惊动的犬吠，和邻居们压得更低的、带着惊惧的议论声。
刘兰的脸，彻底白了。
她抓着张翠的手，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
“来了，他们真的来了……”
院门没关，两个穿着制服的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门口。
阳光在他们身后的路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投进院内，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走在前面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公安，国字脸，眼神锐利，正是那个张哥。
他身后跟着个年轻的，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
“谁是黄简昕？”张哥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兰腿一软，差点跪下去，嘴里己经开始语无伦次。
“公安同志，不是的，我们家昕儿她不是故意的，她……”
“娘。”
简昕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刘兰的哀求。
她从屋檐的阴影里走出来，挡在了母亲身前，首面着门口的两个公安。
“我就是。”
张哥的目光落在简昕身上，微微一顿。
眼前的女孩，瘦，但站得笔首。脸上没有他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只有一片平静。
“孙立花报案，说你今天下午，踹开她家的门，打伤了她儿子黄宝根。有没有这回事？”
简昕迎着张哥锐利的目光，不闪不避，声音清晰而冷静：“公安同志，孙立花只说了后半段，却没说前半段。她儿子黄宝根无故用石头砸伤我妹妹，我们上门讨要说法，他们非但不认，还恶语相向。至于黄宝根的手，是在两家拉扯的混乱中，他自己摔倒所致。我们，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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