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带来的黑暗，并非全然无梦。
那是一种沉重而粘稠的昏沉，像被浸在温暖却令人窒息的蜜糖里，意识模糊，身体不听使唤，时间感变得混乱不堪。
温若棠感觉自己时而漂浮在虚无之中，时而又被拖入光怪陆离的梦境碎片。梦里有时是陆景珩冰冷嘲讽的脸，有时是身下不断漫延的鲜血，有时是那个被称作“野种”的、看不清面容的孩子凄厉的哭声，有时又是父母模糊而担忧的身影……
她想要尖叫，想要挣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绑，动弹不得。
每一次从短暂的、质量极差的睡眠中挣扎着醒来片刻，都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口干舌燥和一种深切的无力感。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思维迟缓得像生锈的齿轮。
女佣会准时出现，喂她喝水，帮她擦拭，进行最基本的护理，然后端来混入了药物的流食。她不再抗拒，或者说，失去了抗拒的力气和意志。她像一具失去灵魂的玩偶，麻木地吞咽，麻木地接受着一切。
周屿每天依旧会出现，监督她服药，记录她的状态，语气永远平静无波。他会和医生低声交谈几句，诸如“镇静效果良好”、“情绪趋于平稳”之类的话。
陆景珩没有再出现。仿佛她真的变成了一件只需要定期“维护”即可的物品，不再值得他亲自关注。
日子在药物的作用下，变成了一片模糊的、灰白色的混沌。今天和昨天没有区别，白天和黑夜界限模糊。
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的片刻，也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或者窗外那一小片被固定了的、缺乏变化的天空。左腕的石膏似乎轻了一些，但那种酸胀感依旧存在，提醒着她曾经经历的惨烈。
那支笔，那个纸条，那次失败的逃亡，那个清洁工……都仿佛变成了遥远而不真切的梦，被一层厚厚的药雾隔绝在外。
但潜意识深处，似乎总有一个极其微弱的、不肯彻底熄灭的光点，在固执地闪烁。
是在第几天？她己经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一次短暂的清醒中，她听到两个女佣在客厅外极低地交谈。声音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
“……张姐今天没来？”
“……嗯，说是家里突然有事，请假回老家了……”
“……这么突然？先生准了？”
“……谁知道呢……少打听……”
张姐？那个可能给她传递消息的女佣？请假回老家了？
温若棠混沌的大脑艰难地运转着，试图捕捉这丝信息。是巧合？还是因为那次“帮忙”而被处理了？
一股寒意穿透了药物的迷雾，让她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还有一次，周屿和医生在她床边交谈。她闭着眼，假装仍在昏睡。
医生：“……药物需要稍微调整一下剂量，目前对认知功能的抑制似乎有点……”
周屿（声音冷静）：“陆总的意思，稳定压倒一切。确保她没有任何精力再‘胡思乱想’或‘行为出格’。”
医生（犹豫地）：“可是长期下去，对神经系统和身体机能……”
周屿（打断）：“按吩咐做。”
对话终止。
温若棠的心在冰冷的胸腔里缓慢地跳动着。长期？他们打算长期这样对她？用药物把她变成一个真正的白痴、一个活着的傀儡？
恐惧，像一条冰冷的蛇，缓缓缠绕上她被药物麻痹的心脏。
但更多的时候，她依旧沉沦在那片昏沉的迷雾里，无力思考，无力感受。
首到那天夜里。
她又一次从光怪陆离的噩梦中挣扎着醒来，喉咙干得发痛，头痛欲裂。窗外的月光很暗，房间里只有仪器指示灯发出的微弱光芒。
她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目光茫然地扫过房间。
就在这时，她似乎看到，靠近房门的地面上，有一个极小的、白色的东西。
像是一个被揉成一团的小纸屑。
是女佣不小心掉落的吗？
若是平时，她或许根本不会注意，或者没有力气去在意。但此刻，或许是药物间歇性的松动，或许是那个潜意识里不肯熄灭的光点作祟，她竟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想要去看清楚的冲动。
她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挪动身体。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带来肌肉的酸痛和眩晕。
她喘着气，花了不知道多久，才终于从床上挪下来，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踉跄着走到门边。
她蹲下身，手指颤抖地捡起了那个小纸团。
极其微小的一个，比上次在花盆里看到的还要小。
她靠着门板，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小心翼翼地、用尽全部专注力，将它展开。
上面只有一个字，依旧是打印的、极其微小的宋体字：
**【信】**
信？
信什么？相信谁？还是……信件？
什么意思？
温若棠混沌的大脑根本无法理解这个单一的字所蕴含的信息。它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却只激起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随即被沉重的药雾再次吞没。
但她却下意识地、紧紧地将这个纸团攥在了手心里，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传来了极轻微的脚步声！
温若棠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挣扎着回到床上，迅速将纸团塞进枕头底下，然后拉过被子盖住自己，死死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暴露她。
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一下。
然后，是钥匙轻轻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道被走廊灯光拉长的影子投射进来。
有人站在门口， silent地注视着室内。
温若棠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拼命控制着呼吸，装作仍在药物作用下深眠。
那目光在她床上停留了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门被轻轻关上。落锁声再次响起。
脚步声渐渐远去。
温若棠依旧僵硬地躺着，过了很久很久，才敢缓缓睁开眼睛，后背早己被冷汗湿透。
是谁？
周屿？还是陆景珩？
他们发现了吗？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但这一次，恐惧之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因为那个“信”字而产生的、无法言喻的悸动。
她将手伸到枕头下，紧紧握住那个微小的纸团。
药物带来的昏沉再次袭来，将她拖入黑暗。
但在沉沦的边缘，那个“信”字，像一颗极其微弱的星，在她漆黑的意识深处，固执地闪烁着。
信什么？
她还能相信什么？
迷雾依旧深重。
但深雾之中，似乎有低语在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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