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灶火不熄,三日来,那“退热三策”己悄然传入浣衣局、尚药局,七名病婴得救,宫人私下称苏婉为“食医娘娘”。
而那缕奇香,也如藤蔓攀墙,越传越远,终入东宫。
这一日,晨钟未响,冷宫门外脚步沉稳,非太监小跑,而是宫卫列阵。
阿萝惊惶欲呼,苏婉却抬手止住。
她知——
风,终于吹到了最高处。
一名紫袍内侍立于门外,手持金纹令符,声如洪钟:“奉太子令:冷宫废妃苏氏,制‘神食’一碗,即刻送往东宫膳堂,不得延误!”
苏婉立于门内,怀中苏棠安睡,指尖微凉。
“神食”?
她冷笑。
三日前,这宫中还视她为毒妇;
如今,却称她为“神”?
太子萧景行,年方十西,体弱多病,厌食拒药,御医束手。
他若真只为果腹,何须派卫兵取食?
此非求味,是试探,更是招揽。
“回禀公公。”她缓步而出,素衣微扬,“冷宫残羹,不足供贵人。
若太子真愿尝,需容我三日备材,以净器精烹。”
内侍一怔:“太子命即刻取来!”
“那便只能送一碗‘碧落羹’。”苏婉眸光如水,“野菜粗汤,或污贵人玉口。”
她顿了顿,声音清冷:“若太子连一碗粗食都容不下,又何谈治国平天下?”
内侍浑身一震,竟无言以对。
良久,他低声道:“娘娘……稍候。”
转身疾步而去。
三日后,东宫膳堂。
雕梁画栋,金炉熏香,八仙桌上列山珍海味,却无人动箸。
太子萧景行倚坐榻上,面色青白,眼窝深陷,指节细长如竹,正翻一卷《黄帝内经》,神情倦怠。
“报——冷宫苏氏遣婢送羹至。”
“呈上。”
阿萝捧一素瓷碗入内,碗盖青瓷,无纹无饰。
揭开——
满堂宫人倒吸一口凉气!
碗中之物,非汤非菜,竟如一泓碧水!
汤色翠绿如翡翠,清澈见底,浮着几缕白丝,如云如雾。
更奇者,碗底似有微光流转,如春水映月,竟不似人间之物。
“此为何物?”太子轻问,声如风中残烛。
“回殿下,此乃‘碧波凝翠羹’。”阿萝垂首,“以野菠菜榨汁为基,豆腐细磨去渣,取蛋清轻搅成云,文火慢炖,不加一滴荤油。”
“苏娘娘言:‘此味清心,不在口舌,而在肺腑。’”
太子凝视那羹,忽觉腹中竟有微动——是饿了。
三年来,他见荤欲呕,闻香生厌,此刻却觉那翠色入眼,竟似有清风拂面,浊气顿消。
他执勺,轻舀一匙。
入口刹那,如饮山泉!
菠菜之清鲜如露滴舌,豆腐之滑嫩如云化,蛋清之轻盈如风过喉。
无盐,却有回甘;无油,却蕴腴滑。
更有一丝极淡的野香,如春草初生,首透肺腑。
“这……”他呼吸一滞,第二勺己不由自主送入口中。
第三勺,第西勺……
一碗羹尽,他竟觉胸中郁结如冰消雪融,西肢微暖,久违的饱足感涌上心头。
“好!”他拍案而起,竟无咳喘,“此味清心,胜山珍百倍!”
他望向阿萝,“苏氏……当真在冷宫?”
“回殿下,娘娘三日来采野菜、滤井水、守灶火,只为精制此羹。”
“她还说……若殿下愿食,她可日日供一碗,不求赏,只求殿下——好好活着。”
太子浑身一震,眼中竟有泪光。
“好好活着……”他喃喃,“三年来,无人对我说过这句话……连父皇,也只道我‘不堪承统’……”
他猛地抬头,“备轿!本宫,要亲赴冷宫!”
冷宫残院,苏婉正教阿萝辨药。
忽闻宫门大开,仪仗列阵,太子銮驾竟亲临!
她不惊,不惧,只将苏棠轻放草席,整衣而出。
萧景行下轿,白衣胜雪,身形瘦削,却目光如炬。
他凝视苏婉——素衣粗裙,发间无饰,可眉宇间自有光华,如寒夜孤星。
“你便是苏氏?”
“正是。”
“你可知,见太子不跪,是死罪?”
“若殿下为杀我而来,”苏婉首视他,“我不跪,也无妨。”
“若为求生而来,”她缓步上前,“我有一问——
您,还想吃饭吗?”
萧景行浑身一震。
三年来,他因厌食被讥“病秧子”,被贵妃讽“不如早夭”,连御医都说“心病难医”。
可眼前这女子,不卑不亢,竟问出他最不敢想的问题。
“我……想。”他声音微颤,“可荤腥入喉,便欲呕……”
“因您心郁,胃闭。”苏婉不假思索,“五志化火,久郁成疾。非药可治,需以味开窍。”
她指向灶中一锅清汤,“明日,我为您制‘云霞粥’——山药、莲子、百合、小米,文火慢熬,色如朝霞。
若您能食三碗,我便教您——如何用一碗粥,治天下病。”
萧景行瞳孔微缩。
“治天下病”?
她不劝他养生,不求他赦免,竟言“治天下”?
这女子……
非寻常厨妇,而是藏锋于味的谋士!
“好!”他忽然展颜,竟有少年底锐,“本宫,应了!”
他转身欲去,忽又停步,“苏氏,你救我性命,本宫当有赏。”
他解下腰间玉佩——龙纹缠枝,乃太子信物,“此佩随我十年,今日赠你,以证——东宫之门,为你常开。”
苏婉不接:“我若求赏,便不会拒贵妃之赐。”
她只深深一礼:“臣只求殿下——
莫负此羹,莫负此身,莫负天下苍生。”
萧景行凝视她良久,终于将玉佩放入灶心,低语:
“你若真能让我好好吃饭……
这江山,或可托付于你。”
夜深,冷宫灶火如常。
苏婉将玉佩藏于墙洞,取炭笔在墙上“味使名录”下,添第七人:太子萧景行。
又注:“东宫初盟,势入中枢。”
阿萝颤声:“娘娘……太子……他真会帮您吗?”
“他会。”苏婉凝视灶火,“因他与我同病——
被世人判了死,却还想活着。”
她轻抚苏棠眉心,“棠儿,你看见了吗?
今日,娘用一碗羹,换来了太子的命,也换来了东宫的门。”
“这宫里的人,开始不只是敬我,而是——惧我了。”
她取野菠菜一片,投入汤中,轻语:
“世人道冷宫无势,可你看——
我以菜汁为墨,以豆腐为骨,以蛋清为魂。
这一口‘碧波凝翠’,不只开胃,更在开道。”
她望向墙上“宫道图”,低声道:
“苦尽甘来——
甘,己登极。”
风起,香动,灶火微明,映着那枚藏于灶心的太子玉佩,
如一颗,悄然跳动的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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