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芜院中,豆豉在陶罐中悄然发酵,菌丝如网,蔓延于麦麸之间,散发出一种微酸而醇厚的香气,似岁月低语。
苏婉立于灯下,手中握着半页残卷——那是陈七自御膳监秘阁偷抄而出的《五味司旧档》,纸页泛黄,墨迹斑驳,边角焦黑,似曾遭火焚。
她指尖轻抚,一行小字赫然入目:
“千秋宴,齐元元年设,三年一办,共三届。
元三年,宴罢当夜,帝崩,后卒,宴遂废。”
她如遭雷击,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纸。
齐元三年——
正是她梦中所见的那一年,她身着凤袍主持大典,妹妹苏婉柔含泪捧汤,低语:“姐姐,这碗,我为你温了三日。”
那一夜,她饮下“忘忧汤”,魂魄离体,千年之后,于现代苏婉之身重生。
而如今,这残卷竟明载——
那一夜,皇帝暴毙,皇后身亡,千秋宴就此成禁!
“不是巧合……”她喃喃,冷汗涔涔而下,“我穿越,不是因为‘千秋露’复原失败……
而是因为……我本就是那场宴的祭品!”
她猛地翻开《冷宫食谱》,在“碧波凝翠羹”注释旁,以极细炭笔补写:
“千秋宴”三届皆由先皇后主理,最后一届后,皇后暴卒——与我梦中吻合。
疑:宴中“忘忧汤”非止忆前世,或为“灵魂转移”之媒介。
她忽然想起现代实验室中,科学家曾说:“‘千秋露’分子结构含未知神经诱导剂,可激活松果体,引发强烈即视感。”
而古籍《齐膳志》亦载:“忘忧汤,饮之者如梦千年,故又名‘引魂汤’。”
“引魂”——
不是引他人之魂,是引饮者之魂,穿越时空!
她心头剧震:
莫非,这“千秋宴”根本不是庆功之宴,
而是一场跨越千年的灵魂实验?
开国帝后以自身为祭,试图窥见未来?
而她,因血脉纯正,成为唯一成功的“归魂者”?
她命阿萝取来贤妃所赠紫苏,置于烛光下细观。
叶脉银纹中,那细微结晶在热气蒸腾下,竟泛出极淡的蓝光。
她忽然忆起《食材志》中一句:“月羌圣物‘星玉草’,含‘梦引碱’,可通幽冥。”
而“星玉草”,正是青金玉佩的伴生植物,传说唯有月羌王族能培育。
“紫苏……不是紫苏……”她指尖微颤,“是‘星玉草’的变种!
是‘忘忧汤’的主药!”
她疾翻《冷宫食谱》,在“初生羹”条下补注:
“蜜蚁”喜食“星玉草”蜜露,体内积“梦引碱”——或为“忘忧汤”辅引。
“石耳”生于“千秋宴”旧灶灰烬,或为“梦引碱”长期渗透所育菌种。
每一道她在冷宫熬出的“救命之食”,
竟都暗合“忘忧汤”的药理结构!
她以现代知识自救,
却不知,
她正在无意识地复刻那场穿越的仪式!
夜深,风起。
苏婉独坐灶前,以自酿豆豉汁调一碗“寒光糯”,却无心食。
她脑中飞转:
若“千秋宴”是灵魂实验,
为何只办三次?
为何元三年后,皇帝暴毙?
若她真是先皇后转世,
那真正的“忘忧汤”配方,又藏于何处?
她取出青金玉佩,翻至背面——
“齐元三年,赐卿千秋”。
“赐千秋”……
是祝福?是预言?还是开启仪式的密令?
她忽然想起《五味司旧档》中另一句残字:“……忘忧汤,需心头血三滴,魂归处。”
心头血?
她猛地抚胸——
莫非,那夜她并非被毒杀,
而是自愿献祭,以血入汤,完成穿越?
而苏婉柔,只是代她完成仪式的执行者?
“不……”她摇头,冷汗如雨,“若真是自愿,她为何含泪?为何说‘我为你温了三日’?”
她忽然彻悟——
苏婉柔不是凶手,是共谋!
她恨她夺尽宠爱,可她更知她志在千秋。
那一碗汤,是姐妹共同的选择,
一场以死亡为代价的文明跃迁!
三更天,陈七悄然翻墙而入,面如土色:“苏娘娘!李德全下令焚毁‘千秋宴’所有旧档!小人只抢出这半页!”
他递上另一张焦边残纸,上书:
“忘忧汤方——主:星玉草汁、昆仑芝露、凤凰木灰。
引:蜜蚁浆、石耳胶。
祭:主厨心头血三滴。
饮之者,魂归故里。”
苏婉执纸而立,如遭天雷贯顶。
全了!
“星玉草”即紫苏,“蜜蚁浆”即墙心露,“石耳胶”即冷宫菌种,“凤凰木灰”或为灶心百年积炭……
而“心头血”——
正是她梦中割指入汤的预演!
她忽然明白——
她穿越千年,不是意外,
而是命中注定的回归。
她不是受害者,
她是千年前那场仪式的完成者。
而“千秋宴”,不是终点,
是轮回的起点。
次日,贤妃遣翠微来探,面色凝重:“娘娘,宫中传言,贵妃己奏请重办‘千秋宴’,为皇帝祈福。”
苏婉心头一震。
贵妃要办“千秋宴”?
她知此宴藏秘,怎会主动触碰?
除非——
她也知“忘忧汤”之力,
欲借宴清除异己,或操控饮者?
她凝视翠微:“贤妃可愿见我?”
“娘娘说,若苏娘娘愿赴,她便称病不出,为娘娘留一线生机。”
苏婉冷笑。
贤妃在提醒她——
这场宴,是杀局,也是机。
若她能主厨,
便是她揭开真相、正名归位的唯一机会。
夜深,苏婉独坐灯下,以炭笔在《冷宫食谱》末页,郑重写下:
“千秋宴谜”
非庆功宴,或为“灵魂穿越”仪式。
“忘忧汤”含“梦引碱”,主药为“星玉草”(紫苏变种)。
需主出心头血,或为激活血脉共鸣。
齐元三年帝崩,或因仪式失控,或为权力清算。
我之穿越,非因“千秋露”复原,
而因我是唯一完成仪式的“归魂者”。
她合上食谱,望向窗外。
月光如霜,洒在西芜院小圃之上,紫苏在风中轻摇,银纹如星。
她忽然想起现代量子物理中一句:“观察者,即改变者。”
而今,她己知自己是谁,
知自己为何在此,
知那碗“忘忧汤”的真相。
她不再是命运的棋子,
而是执棋之人。
她轻语:
“世人道千秋宴为禁,可你看——
我以紫苏为引,以残卷为图,以血为誓。
这一场‘忘忧汤’,不只忆前世,更在定来生。”
她望向熟睡的苏棠,低声道:
“棠儿,你听见了吗?
娘不是疯了,
娘终于……
找到了回家的路。”
风起,香动,灶火微明,映着那本《冷宫食谱》,
如一座,
通往千年前的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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