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像煮沸的墨汁般翻涌，人形蛊偶炸裂的木屑还未落地，七笑楼废墟的方向就飘来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不是胭脂水粉的甜腻，也不是尸腐的腥臭，而是种带着铁锈味的檀木香，像极了祠堂里供桌上常年不熄的长明灯燃尽时的味道。
张玄陵用桃木剑拨开最后一片飞溅的黄杨木碎片，木片上的淡黄色粘液在剑身上蚀出细密的坑洼，散发出与噬魂鬼相同的杏仁味。他转头看向沈素心，发现她正盯着七笑楼的方向，养魂玉在她领口剧烈发烫，墨色的玉面竟透出淡淡的血红，像有血珠要从里面渗出来。
“那香味有问题。”沈素心的指尖泛白，死死攥着药箱的铜锁，“是‘锁魂香’，用枉死者的指骨磨成粉，混合尸油点燃的，闻多了会被勾走三魂七魄，变成行尸走肉。”她从药箱里摸出两小块艾草饼，递给他一块，“含着，能暂时挡住香气。”
艾草饼带着清苦的药味，含在舌下时，舌尖泛起一丝麻意。张玄陵看着她将艾草饼塞进嘴里，月白短褂的后襟还留着雷符灼烧的焦痕，青灰色的布纹间，那片青光鳞片的印记若隐若现，像枚未干的胎记。
两人顺着香气往废墟走，越靠近，脚下的青石板就越湿滑，像是蒙着层看不见的油脂。路边的老墙根下，蜷缩着几个镇民模样的人影，他们双目圆睁，嘴角却咧着僵硬的笑，牙齿缝里塞着黑色的粉末——是锁魂香的灰烬。沈素心蹲下身探了探其中一人的鼻息，指尖立刻缩了回来，脸色凝重：“刚断气不久，魂魄被硬生生抽走了，身体还留着余温。”
那人的手腕上系着根红绳，打法与蛊偶、沈素心的银针如出一辙。张玄陵掰开他的手指，掌心里赫然握着半张戏票，纸质泛黄发脆，上面用朱砂印着个模糊的“七”字，日期栏里写着“三十年前中元节”。
“是蓝婆的手笔。”沈素心的声音压得极低，“她在用镇民的魂魄献祭，给七笑楼的阵法补阳气。这些人……都是被蛊偶操控着走来的。”
话音未落，废墟深处突然传来一阵丝绸摩擦的“窸窣”声，紧接着是一声轻笑，“嘻嘻”，像个小女孩躲在暗处偷笑，尾音却拖着老妪般的沙哑，听得人头皮发麻。
张玄陵猛地握紧桃木剑，雷法金光在掌心凝聚：“是从戏台方向传来的。”
七笑楼的戏台早己被大火烧得只剩半面台基，焦黑的横梁斜插在断墙里，像根折断的肋骨。台板上积着厚厚的灰烬，踩上去时发出“咯吱”的闷响，仿佛底下埋着什么东西。最显眼的是台中央那根盘龙柱，柱身上的龙纹被烟火熏得发黑，却依旧能看出鳞爪的狰狞，龙嘴里衔着的宝珠不知何时被换成了颗人头骨，眼窝对着入口，像是在凝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笑声就是从盘龙柱后传来的。那声音忽左忽右，像是在梁间跳跃，丝绸摩擦声越来越响，带着种说不出的诡异韵律，像是有人穿着戏服在台板上旋转，裙摆扫过灰烬时留下细碎的声响。
沈素心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她捂住耳朵，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养魂玉的血红之色越来越浓：“这笑声……头好疼……”她的额头上渗出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台板的灰烬里，竟“滋”地冒出白烟，“它在……召唤我……”
张玄陵扶住她，发现她的瞳孔在快速收缩，眼白上爬满了血丝，像是有无数细小的红线在眼底游走。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盘龙柱后隐约有个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那影子拖着长长的裙摆，领口处绣着的白色花纹在黑暗中格外刺眼——是戏班旦角常穿的“水袖红”，三十年前，沈素心的母亲最爱的那件戏服。
“别听！”张玄陵用力掐了下她的人中，艾草的苦味混着一丝血腥味在她舌尖炸开，“是幻听，蓝婆在用‘摄魂术’勾起你的执念！”
沈素心猛地回神，眼底的血丝淡了些，却依旧带着惊魂未定的恍惚：“我刚才……好像看到我母亲在台上唱戏，她穿着红戏服，对着我笑……”
就在这时，丝绸摩擦声突然停了。戏台右侧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影，背对着他们，蜷缩在台板上，像是睡着了。那人穿着青溪镇民的粗布短褂，身形佝偻，后脑勺上还留着未愈合的伤口，渗着暗红色的血渍。
“是刘木匠。”张玄陵认出了那件短褂——前几日他还帮刘木匠看过摔伤的腿，“他昨天说要去后山砍木料，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刘木匠的身体己经僵硬，保持着坐姿，脊梁骨却诡异地向后弯曲，像只被折断的虾。张玄陵伸手想将他扳正，指尖刚触到他的肩膀，尸体突然“咔哒”一声转了过来。
沈素心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在盘龙柱上，头骨宝珠的眼窝正对着她的脸，透出刺骨的寒意。
刘木匠的眼睛瞪得滚圆，眼球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里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但最诡异的是他的嘴——嘴角被一根粗红绳从内部缝住，绳结打在口腔深处，将嘴角硬生生扯到耳根，形成一个僵硬而诡异的微笑。红绳的缝隙里渗出黑色的粘液，滴在衣襟上，晕开一朵朵丑陋的花。
“红线缝嘴……”沈素心的声音带着颤音，指尖指向尸体怀里，“他手里有东西。”
张玄陵掰开刘木匠僵硬的手指，里面攥着半张戏票，与之前镇民掌心里的一模一样。票面上的朱砂“七”字被血浸透，变成了暗红色，边缘处还沾着几根黑色的绒毛——与人形蛊偶眼窝中的绒毛一模一样。
“是蓝婆干的。”张玄陵将戏票收进符袋，指尖触到尸体脖颈时，突然摸到一个硬物，“他脖子上挂着东西。”
那是个小小的木牌，用七笑楼的桃花木制成，上面刻着个“笑”字，刻痕里嵌着黑色的粉末，散发着与锁魂香相同的味道。木牌背面刻着一行小字：“第一笑，笑世人愚昧。”
“第一笑？”张玄陵皱眉，“难道还有第二笑、第三笑？”
沈素心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刘木匠的指甲缝里。那里沾着些青灰色的泥土，混着几根细小的纤维，像是某种布料的残渣。她用银簪挑出一点泥土，放在鼻尖轻嗅：“是戏台后的泥土，还混着胭脂粉……他死前，见过穿戏服的人。”
就在这时，盘龙柱上的头骨宝珠突然“啪”地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一卷红线。红线像有生命般垂下，缠住了沈素心的脚踝，冰冷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让她想起小时候被蓝婆的蛊虫爬过脚背的感觉。
“小心！”张玄陵挥剑斩断红线，断裂的红绳在地上扭曲成蛇形，发出“嘶嘶”的声响，“这红线被下了‘缠魂咒’，会顺着血脉钻进魂魄里！”
红线断裂的瞬间，戏台西周突然传来“咯咯”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同时磨牙。张玄陵抬头，赫然发现断墙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站满了人影，都是青溪镇的镇民，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与刘木匠相同的红线缝嘴的微笑，双目空洞地盯着戏台中央，手里都攥着半张戏票。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沈素心的后背沁出冷汗，药箱里仅剩的几枚银针开始疯狂颤动，“锁魂香不仅能勾魂，还能引路……这些人都是被香味引来的！”
镇民们缓缓向前挪动，脚步僵硬得像提线木偶，嘴里发出模糊的“嗬嗬”声，像是在模仿笑声。他们的手腕上都系着红绳，红绳的另一端隐没在黑雾中，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他们。
张玄陵将沈素心护在身后，桃木剑的雷法金光在黑暗中划出半圆：“不能硬拼，这些人还有救，他们的魂魄只是被暂时困住了！”
沈素心突然指向镇民们的脚边：“你看他们的影子！”
月光透过断墙的缝隙照在地上，镇民们的影子竟与他们本人的动作不同步——影子们正死死捂住嘴巴，身体剧烈挣扎，像是在无声地尖叫，与本人脸上的诡异微笑形成诡异的对比。
“是‘影缚术’！”沈素心瞬间明白过来，“他们的影子被单独困住了，魂魄被锁在影子里，身体成了空壳，才会被红线操控！”她从药箱里翻出一小瓶朱砂，咬破指尖将血滴入其中，“必须先破影缚术，让魂魄回到身体里！”
张玄陵会意，挥剑斩断缠向他们的红线，同时捏了个“破影诀”，指尖金光射向最近的一个镇民影子。金光击中影子的瞬间，镇民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脸上的微笑凝固，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救……救我……”
但他的话音未落，黑雾中突然飞出数道红线，像毒蛇般缠上他的脖颈，将他的头硬生生拧向后方。镇民的身体软软倒下，影子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嘴角的红线却依旧保持着微笑的形状。
“来不及了！”张玄陵低喝，“蓝婆在加速献祭，我们必须找到阵眼，阻止她！”
沈素心的目光扫过戏台，最终落在盘龙柱的龙嘴里。头骨宝珠裂开后，里面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边缘刻着与七笑楼阵纹相同的符纹，正泛着淡淡的红光。“阵眼在柱子里！”她将混了指尖血的朱砂递给张玄陵，“用这个涂在剑上，能暂时压制阵纹的阴气！”
张玄陵接过朱砂，刚要涂抹桃木剑，戏台左侧突然传来一阵木板断裂的声响。一个穿黑袍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灯笼上画着个巨大的笑脸，正是蓝婆。她的青铜傩面在红光中泛着冷光，三只眼睛死死盯着他们，声音带着得意的冷笑：“终于找到这里了，沈姑娘，张道长。”
她身后跟着八个镇民，正是之前在鬼市被人面蛊控制的“客人”，他们的脸上都缝着红线，手里捧着个黑色的陶罐，罐口飘出浓郁的锁魂香气息。
“这是第七个祭品。”蓝婆指了指地上刘木匠的尸体，傩面下的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还差西十一个，七笑楼的‘还魂阵’就能启动了。到时候，三十年前的好戏，就能重新上演了。”
沈素心的养魂玉突然剧烈发烫，里面的黑雾几乎要冲破玉面。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你到底想干什么？三十年前的火还没烧够吗？非要让所有人都陪你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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