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镇的夜总带着股潮湿的霉味,尤其到了子时,雾汽从河底漫上来,裹着两岸坟头的纸灰,在街巷里织成张无形的网。沈素心医馆的两扇木门虚掩着,门轴在风中“吱呀”作响,像是老人在咳嗽。药柜上的铜灯芯跳着微弱的火苗,将“沈记药铺”的匾额照得半明半暗,匾额边角的红漆早己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木色,像块凝固的血痂。
沈素心正坐在药柜前碾药。她穿了件月白软绸的中衣,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皓腕上圈淡青色的痕迹——那是常年攥银针磨出的茧。黄铜药臼里的艾草被碾成细粉,混着她指尖渗出的淡淡血珠,散发出清苦中带点腥甜的气味。这是她独创的“血引艾草”,能安抚受惊的游魂,是今夜特意为城隍庙方向飘来的怨魂准备的。
“姐姐,你听。”白小婉的虚影从养魂玉里探出头,小脸上沾着点艾草粉,指着门板的方向,“好像有老鼠在啃木头。”
养魂玉在沈素心颈间微微发烫,墨色的玉面泛起层极淡的青光。她停下碾药的动作,侧耳细听——那声音不是老鼠,太有规律了,“沙……沙沙……”,像是有人用指甲盖一遍遍刮着门板的缝隙,每一下都刮在相同的位置,带着种偏执的恶意。
铜灯芯突然“噼啪”爆了个火星,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成怪异的形状。沈素心的目光落在药柜第三层的暗格里,那里藏着她连夜调配的“五毒散”,雄黄与硫磺的粉末在瓷瓶里微微颤动,似乎也感应到了门外的阴气。
“不是老鼠。”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悄悄摸向药柜底层的银针匣,“是‘东西’。”
话音未落,门板突然发出声沉闷的撞击,“咚!”,三寸厚的梧桐木竟被撞出个浅坑,木屑簌簌落下。白小婉的虚影吓得钻进养魂玉,玉面的青光瞬间浓了三分,隐约能看见里面蜷缩的小小身影在发抖。
沈素心反手将药臼里的艾草粉撒向门口,艾草粉遇着从门缝渗进的阴气,“腾”地燃起淡绿色的火苗,照亮了门外贴在门板上的那张脸——黄杨木的皮肤泛着尸蜡般的白,眼眶里塞着团黑色的绒毛,绒毛间露出两颗绿豆大的黑珠,正死死盯着门内。
是蓝婆的人形蛊偶。
这具蛊偶比地宫见到的那具更狰狞:脖颈处的铜轴逆向拧了半圈,木骨从断裂的皮肤里刺出来,挂着几缕暗红色的丝线,线头还缠着片干枯的指甲。它的嘴唇咧开个僵硬的弧度,嘴角到耳根的位置有道裂缝,裂缝里塞着些黑色的粉末,是烧过的符灰。
“它在笑。”沈素心的指尖泛白,捏着银针的手微微发抖。她认出那符灰的味道——是“勾魂符”烧成的,蓝婆竟用这种阴符来驱动蛊偶,显然是想首接取她的魂魄。
蛊偶见艾草火挡不住,突然抬起右臂。它的手肘以违背常理的角度向后弯折,木骨“咔哒”作响,五指如钩,猛地抠住门板边缘,硬生生将整扇门从门轴里扯了下来!门板砸在地上时,扬起的灰尘里混着几根白色的毛发,细看之下竟是人的头发,发根还带着点皮肉。
“是用棺材木做的。”沈素心迅速后退,撞在药柜上,铜盆里的雄黄酒晃出大半,“这木头吸过尸气,普通道法镇不住。”
蛊偶迈过门板走进来,黄杨木的脚掌踩在青砖地上,发出“笃笃”的声响,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个浅坑,坑底渗出黑色的粘液,腐蚀得砖块“滋滋”冒烟。它的腹部突然裂开道口子,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东西——不是内脏,是成百上千条蜈蚣,每条都有手指长,背甲泛着青黑的光,头上顶着米粒大的人脸,正是人面蛊的幼体。
“是子母蜈蚣蛊!”沈素心的心脏骤然缩紧。她曾在母亲的医书里见过记载,这种蛊以母蛊为核,子蛊藏于木骨中,遇活物便会涌出,钻进人的七窍,啃噬魂魄。
蜈蚣群顺着蛊偶的腿爬下来,在地上织成张黑色的网,朝着沈素心涌来。她抓起药柜上的铜壶,将里面的雄黄酒泼向虫群。酒液溅在蜈蚣背上,立刻燃起绿色的火焰,烧死的蜈蚣尸体发出焦臭,却没能挡住后续的虫群——更多的蜈蚣从蛊偶腹部的裂口里爬出来,甚至顺着墙壁向上蔓延,在药柜的玻璃上留下蜿蜒的粘液轨迹。
“姐姐,左边!”白小婉的虚影突然从养魂玉里钻出,指着左后方的药柜,“那里有硫磺!”
沈素心猛地转身,却在后退时撞翻了整排药柜。抽屉“哗啦”一声散落,里面的药草、瓷瓶、银针摔了满地,露出最底层那扇从未打开过的暗格。暗格的铜锁在撞击中崩开,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是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盒盖摔裂,露出里面垫着的暗红色丝绒,丝绒上躺着株干枯的植物,根茎像七根蜷缩的手指,花瓣紧紧闭合,泛着青白色的光。
是往生花!
蛊偶似乎被往生花的气息惊动,突然停止了动作。它歪着头,眼眶里的黑绒毛剧烈抖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那些蜈蚣蛊也停下了爬行,纷纷调转方向,朝着紫檀木盒涌去,却在接触到花瓣的瞬间,身体猛地蜷缩成小球,化为黑色的粉末。
“它怕这个。”沈素心的心跳得飞快,她趁机捡起木盒,指尖不慎触到花瓣,干枯的花瓣竟微微颤动,透出层淡淡的荧光,映出她掌心的纹路——那纹路里,隐约有张模糊的人脸在微笑,嘴角咧得极大,像极了那些红线缝嘴的尸体。
蛊偶见蜈蚣被灭,突然抬起左腿,木脚狠狠跺向地面。青砖裂开蛛网般的缝隙,从缝里钻出更多的蛊虫,这次是黑色的蜘蛛,八条腿上都长着倒刺,爬过的地方留下银色的丝,将散落的药瓶都粘在了一起。
“是‘缠魂蛛’!”沈素心认出这种蛊虫的毒性,蛛丝能缠人的魂魄,一旦被缠住,三魂七魄都会被蛛丝勒出裂痕,“玄陵的雷符能克它!”
可张玄陵此刻不在医馆。他去城隍庙查看被困的魂魄了,临走前说过子时回来,现在却迟迟未到。沈素心的目光落在药柜旁的油灯上,灯油里泡着的桃木签突然“啪”地裂开,这是她与张玄陵约定的信号——他遇到危险了!
“姐姐,它过来了!”白小婉的虚影尖叫着指向蛊偶。
蛊偶的头颅突然从脖颈上脱落,滚到沈素心脚边,眼眶里的黑珠掉了出来,露出里面藏着的半张黄符。符纸上用朱砂画着个扭曲的“杀”字,墨迹未干,显然是刚画上去的。
“是‘替身符’!”沈素心瞬间明白蓝婆的用意——这具蛊偶不是来杀她的,是来做替身的!只要她被蛊虫所伤,血溅到符纸上,蓝婆就能通过符咒感应到她的位置,甚至能顺着血气下咒!
她猛地后退,却被地上的药瓶绊倒,摔倒时手中的紫檀木盒脱手飞出,撞在墙上的铜镜上。镜面“哗啦”一声碎裂,往生花从盒里滚出来,落在满地的玻璃碎片中。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干枯的花瓣在接触到玻璃碎片的瞬间,竟开始舒展,七片青白色的花瓣缓缓张开,露出里面蜷缩的蕊心——那蕊心不是寻常的花蕊,而是个指甲盖大小的人形,眉眼模糊,却能看出是个梳双环髻的小女孩,正对着蛊偶的方向,做出害怕的姿势。
“它在长……”沈素心的呼吸一滞。她能感觉到花蕊中散发出的阴气,纯净而浓烈,不像是普通的怨气,更像是……活人的魂魄在呼吸。
蛊偶的无头躯体突然朝着往生花扑来,木臂上的皮肤裂开,露出里面缠绕的黑线,线头上窜出细小的蛇头,吐着分叉的信子——是蓝婆的“青丝蛇”,毒性最烈,被咬中者七步之内必失魂。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劈进道金光,像把锋利的刀,瞬间斩断了蛊偶的木臂。张玄陵的身影紧随其后,桃木剑上的雷法金光将整个医馆照得如同白昼,他看到满地的蛊虫和那株正在绽放的往生花时,瞳孔骤然收缩。
“素心!”他的声音里带着焦灼,手腕翻转,桃木剑划出道金弧,将扑向沈素心的青丝蛇斩成两段。蛇血溅在地上,冒出刺鼻的白烟,“这花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沈素心捡起往生花,迅速塞进紫檀木盒,“它能克蛊虫,快用雷符毁掉蛊偶!”
张玄陵没有犹豫,指尖捏出雷符,金光在符纸上流转,形成道微型的雷纹。他将符纸甩向蛊偶的躯体,符纸在接触到木骨的瞬间炸开,“轰隆”一声,黄杨木的躯体被劈得粉碎,木屑中飞出无数黑色的粉末,是被金光烧成灰的蛊虫卵。
只有那颗滚落在地的头颅还在动弹,眼眶里的黑绒毛渐渐化为灰烬,露出里面刻着的三个字:“七笑楼”。
张玄陵用桃木剑挑起头颅,剑身上的金光将木头照得透亮,能清晰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蛊纹,与七笑楼阵纹如出一辙。“这东西是冲往生花来的。”他的声音很沉,目光落在沈素心紧紧攥着的紫檀木盒上,“你早就知道蓝婆在找这花?”
沈素心没有立刻回答。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散落的药草拾回抽屉,指尖触到那根刻着“婉”字的银针时,微微一顿。白小婉的虚影在她肩头不安地绞着手指,养魂玉的温度比刚才更高了,像是在呼应着什么。
药柜旁的铜灯芯再次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这次的影子却有些怪异——沈素心的影子里,隐约多出个小小的轮廓,正抱着她的腿;而张玄陵的影子边缘,竟泛着淡淡的青光,与往生花的颜色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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