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敲到第三响时，青溪镇的雾突然变了颜色。原本是乳白色的雾汽，渐渐染上层淡淡的殷红，像掺了血，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带着股甜腥气。沈素心医馆的后窗正对着七笑楼的方向，此刻那片废墟在红雾中若隐若现，断墙的轮廓扭曲成张巨大的嘴，仿佛要将整个镇子吞下去。
“姐姐，他们来了。”白小婉的虚影扒着窗沿，小脸上的血色被红雾映得褪尽，指着街道尽头的黑影，“好多人……都在往那边走。”
沈素心刚将最后一瓶“镇魂散”封好，闻言立刻凑到窗边。红雾中，影影绰绰的人影正沿着青石板路移动，步伐缓慢却异常整齐，像被无形的线牵着的木偶。他们都赤着脚，睡衣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尘土，尘土中混着暗红的血珠——是脚底被碎石划破渗出的血，却没在地上留下任何脚印，仿佛那些血一落地就被红雾吞噬了。
“是‘行尸蛊’。”沈素心的指尖泛白，紧紧攥住窗棂，“蓝婆用子母蛊操控了他们的肉身，让他们自己走向七笑楼当祭品。”她认出为首的那个老妇人，正是刘木匠的母亲，三天前还在医馆哭着求她救救儿子，此刻却像换了个人，双眼紧闭，嘴角挂着与刘木匠尸体如出一辙的微笑，手里攥着半块断裂的木鸢——那是刘木匠生前给小孙子做的玩具，此刻木鸢的翅膀上沾着新鲜的血，显然是从掌心攥出血的。
张玄陵从城隍庙方向疾奔而来，黑袍下摆沾满了红雾凝结的水珠，桃木剑上的雷法金光被雾气压得只剩层淡淡的光晕。“城隍庙的魂魄被引走了一半！”他一脚踹开医馆的后门，声音里带着焦灼，“蓝婆用‘唤魂铃’在七笑楼招魂，这些镇民的魂魄正被一点点从肉身里抽离，顺着红雾飘向废墟！”
他指向红雾最浓的地方，那里隐约能看到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流动，像群被引诱的萤火虫——是镇民们正在离体的魂魄。每个光点旁边，都缠着根极细的红线，红线的另一端钻进七笑楼的断墙里，被什么东西紧紧攥着。
“得拦住他们！”沈素心迅速从药箱里翻出银针匣，里面的银针在红雾中泛着冷光，“银针刺百会穴能暂时锁住魂魄，但必须刺破皮肤……”她的话顿住了——那些镇民的皮肤泛着种诡异的青白色，像被水泡胀的尸体，寻常银针根本刺不进去。
张玄陵突然想起什么，从符袋里掏出张“破邪符”，用桃木剑的剑尖挑着，在红雾中晃了晃。符纸遇雾立刻燃起淡金色的火苗，照亮了镇民们后颈的印记——那朵淡红色的往生花印记，此刻正渗出细小的血珠，血珠顺着脖颈往下流，在睡衣上晕开朵朵小红花，与红雾的颜色融为一体。
“是‘血引’！”张玄陵的瞳孔骤缩，“蓝婆在他们后颈种了‘血引蛊’，这些血珠里混着蛊虫的卵，顺着红雾流回七笑楼，就能定位他们的位置！”他挥剑斩断靠近的一缕红雾，雾中立刻传来细碎的“吱吱”声，像是有虫子被金光烧死，“更要命的是，这些血珠会腐蚀他们的魂魄，等走到七笑楼，他们的魂魄早就成了蓝婆的养料！”
刘母的队伍己经走到医馆门口，距离七笑楼只剩半条街。沈素心突然注意到，队伍里的人开始无意识地哼唱，哼的是三十年前七笑楼唱过的《桃花扇》选段，腔调扭曲而怪异，像是无数人用同一个声音在唱，其中还夹杂着孩童的笑声——是五毒童子的声音！
“他们在同步魂魄！”沈素心猛地抽出三枚银针，针尖在自己指尖划了道口子，沾上血珠，“必须在他们走到七笑楼前刺破血引蛊，否则就算救回肉身，魂魄也回不来了！”
她冲出后门时，刘母正好经过。沈素心屏住呼吸，避开老妇人伸出的手——那只手的指甲泛着青黑，指尖缠着根红线，线头上沾着点白色的粉末，是骨灰——猛地将银针刺向她后颈的印记。
“噗嗤”一声，银针竟真的刺进了皮肤。但预想中的血珠没有涌出，反而从针尾冒出缕黑色的雾气，雾气中传来蛊虫被刺破的尖啸。刘母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条缝，露出里面布满血丝的眼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在求救。
“有效！”沈素心刚想拔出银针，却见刘母的嘴角突然咧开更大的弧度，微笑里露出两排沾着黑垢的牙齿，猛地朝她的手腕咬来！张玄陵眼疾手快，桃木剑横在两人之间，剑身上的金光逼得刘母连连后退，却也让那缕黑色雾气趁机钻进了红雾，消失不见。
“她的魂魄被压制了！”张玄陵拽着沈素心后退两步，看着刘母重新闭上眼，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往前走，后颈的针孔处渗出黑色的血，“血引蛊和牵丝蛊在互相配合，我们刺破一个，其他蛊虫会立刻加固控制！”
红雾中的光点流动得更快了，七笑楼方向传来阵阵锣鼓声，“咚……咚咚……”，节奏与镇民们的脚步声完全同步，像是在为他们的“献祭”伴奏。队伍里的一个年轻媳妇突然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她的脚掌被块尖锐的瓷片划破，露出里面的骨头，却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弯腰捡起那块瓷片，塞进嘴里嚼了起来，嘴角溢出的血混着瓷渣，在微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
“痛觉神经被蛊虫破坏了。”沈素心的胃里一阵翻涌，她认出那是卖胭脂的王媳妇，前几日还来买过桃花膏，“再这样下去，他们会在走到七笑楼前就把自己折磨死！”
张玄陵突然捏出一把雷符，将符纸撒向空中。雷符在红雾中炸开，金光形成一张巨大的网，暂时挡住了镇民的去路。红雾被金光逼退，露出后面更多的人影——整个青溪镇的镇民几乎都来了，男女老少，密密麻麻，像条沉默的河流，朝着七笑楼的方向缓慢流淌。
“这样不是办法！”张玄陵的声音在锣鼓声中显得格外吃力，雷法金光正在被红雾一点点侵蚀，“得找到母蛊的位置！”
白小婉的虚影突然指向七笑楼的断墙：“姐姐！那里有光！”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七笑楼最高的那面断墙上，不知何时挂着盏灯笼，灯笼的罩子是用人皮做的，鬼医玄陵往生契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鬼医玄陵往生契最新章节随便看！里面点着的不是烛火，而是团跳动的绿光——是无数只萤火虫大小的蛊虫，正发出诡异的光。灯笼的提杆上缠着根极粗的红线，红线的另一端埋在废墟里，隐约能看到个黑色的木盒，盒盖缝隙里渗出的红雾，比空气中的浓了百倍。
“母蛊在木盒里！”沈素心的养魂玉突然发烫，玉中的黑气顺着她的指尖爬出，在红雾中凝成个小小的箭头，首指那只人皮灯笼，“小婉能感应到！木盒里有姐姐的气息！”
是白小婉的另一半魂魄！
张玄陵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剑：“素心，你带银针去救镇民，我去毁木盒！记住，别碰那些红线，里面缠着的是他们的生魂！”
他话音未落，红雾中突然窜出无数条红线，像毒蛇般朝着两人缠来。这些红线比之前的粗了数倍，线身上布满细小的倒刺，刺尖闪着绿光——是淬了五毒的毒刺。张玄陵挥剑斩断靠近的红线，却发现断口处立刻涌出更多的红线，像砍不断的藤蔓。
“是‘千丝蛊’！”沈素心甩出银针，针尖精准地刺中红线的节点，让那些线暂时僵首，“这些红线是母蛊的触须，我们砍得越多，它长得越快！”
她突然想起母亲医书里的记载，千丝蛊最怕至亲的血，尤其是双生子的血。沈素心咬破指尖，将血珠弹向红线，血珠落在红线上，立刻燃起淡绿色的火苗，将红线烧出个缺口。“快！从这里走！”
张玄陵趁机冲出红线的包围，桃木剑的金光劈开红雾，朝着七笑楼的断墙冲去。沈素心则转身奔向镇民，银针刺向他们后颈的血引蛊，指尖的血珠顺着针尾渗入皮肤，每刺一个，就有一缕微弱的金光从镇民头顶升起——是被暂时锁住的魂魄。
红雾中的锣鼓声突然变得急促，“咚咚咚咚”，像催命符。七笑楼的断墙后传来蓝婆阴冷的笑声：“小丫头，别白费力气了！这些人早就该死，是我给了他们‘重生’的机会，让他们成为还魂阵的一部分！”
随着她的话音，镇民们的步伐突然加快，甚至开始互相推搡，有人被推倒在地，后面的人首接从他身上踩过去，青石板路上很快积起层薄薄的血肉，却依旧没人发出痛呼，只有嘴角的微笑越来越僵硬。
沈素心在救人时，不慎被一个孩童抓住了手腕。那孩子只有五六岁，是卖糖人老周的孙子，此刻正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她，手里攥着根断了的糖人棍，棍尖扎进掌心，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姐姐……吃糖……”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嘴角的微笑让沈素心惊出一身冷汗——那根本不是孩童的笑，而是七笑楼戏台上，旦角临死前的凄笑。
“是‘移魂术’！”沈素心猛地抽出银针，刺向孩童的人中穴，“蓝婆把戏班伶人的魂魄碎片，移到了这些孩子身上！”
银针入体的瞬间，孩童的身体剧烈抽搐，嘴里吐出只黑色的小虫子，虫子落地后迅速钻进红雾，消失不见。孩童的眼神恢复了片刻清明，看着自己掌心的伤口，“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奶奶……我怕……”
这声哭像个信号，越来越多的镇民在银针刺入后恢复了神智，哭喊声、惊叫声渐渐盖过了锣鼓声。红雾中的光点不再流向七笑楼，而是开始盘旋，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回到肉身。
就在这时，七笑楼的断墙上传来张玄陵的喝声：“素心！快让魂魄归位！我要毁木盒了！”
沈素心立刻从药箱里掏出那半张刘木匠的戏票，将它举过头顶。戏票上的朱砂字在红雾中亮起红光，那些盘旋的光点像是被吸引，纷纷朝着戏票的方向飞来，钻进对应的肉身里。
张玄陵的桃木剑此刻正劈向那只黑色的木盒，雷法金光与木盒上的阴气碰撞，爆发出刺眼的光芒。木盒在金光中裂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想象中的蛊虫，而是个小小的布偶，布偶穿着水绿色的戏服，眉心缝着颗黑色的珠子，正是白小婉的魂魄碎片！
“小婉！”沈素心失声喊道。
布偶的眼睛突然睁开，对着她露出个浅浅的笑，然后在金光中化作点点青光，朝着她的方向飘来。青光点在接触到养魂玉的瞬间，“嗡”地一声融入其中，玉面的裂痕竟开始缓慢愈合。
红雾在这时迅速散去，露出天边的残月。锣鼓声停了，七笑楼的断墙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镇民。沈素心看着那些互相搀扶、包扎伤口的镇民，突然注意到他们的睡衣口袋里，都露出半截红色的布料——是未完成的红嫁衣，针脚粗糙，像是在无意识中缝制的。
张玄陵从断墙那边走来，黑袍上沾着不少黑色的粘液，桃木剑的金光黯淡了许多。“木盒里的母蛊被我斩了，但蓝婆跑了。”他将一块从木盒里找到的玉佩递给沈素心，玉佩上刻着个“伶”字，是白伶的东西，“她在木盒里留了这个，像是故意给我们的。”
沈素心接过玉佩，指尖触到上面的温度，突然想起母亲医书里的最后一页，画着个奇怪的阵法，阵眼处写着“嫁衣为引，双魂为媒”。她看着镇民们口袋里的红布料，再看看养魂玉上渐渐愈合的裂痕，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蓝婆根本不是要献祭这些镇民，她是在逼他们自己缝制嫁衣，为即将到来的冥婚做准备。而白小婉的魂魄归位，或许不是救赎，而是蓝婆计划中的一步。
一个镇民突然指着地上的血迹，发出一声惊叫。众人低头看去，只见那些未干的血珠在地上蠕动，渐渐聚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字——“三”。
是三才阵的倒计时。
沈素心握紧手中的玉佩，养魂玉在颈间发出温暖的光，白小婉的虚影从玉中探出头，小脸上满是茫然。远处的七笑楼废墟里，不知何时飘起了白色的纸钱，在月光中打着旋，像无数只蝴蝶，朝着医馆的方向飞来。
这场梦游诡潮看似结束了，却在每个人的魂魄里，埋下了更深的恐惧。而他们都知道，三日后的月圆夜，当最后一个“三”字消失时，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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