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医馆的梁柱突然渗出冷汗般的水珠。沈素心后背的蝴蝶血纹正顺着脊椎往上爬,每爬过一寸,她的指甲就深嵌进掌心一分,血珠滴在青砖上,竟烫出细小的白烟。
“不能再等了。”张玄陵将桃木剑拍在桌上,剑穗缠着的七枚铜钱突然齐齐立起,“她的残魂己经开始啃噬你的生魂,再拖到卯时,你俩就只能共赴黄泉。”
沈素心猛地咳出一口血,染红了衣襟上那只蝴蝶。“剥离……真的要剜心剔骨般疼?”她声音发颤,右眼的血痣突然涨得通红,像要滴出血来。
“比那更甚。”张玄陵扯开布包,露出里面泛着银光的勾魂针,“她附在你身上十七年,早己和你的三魂七魄缠成死结。我要用这针挑开你们共用的记忆,稍有不慎,你可能连自己是谁都记不住。”
墙角的铜镜突然“嗡”地一声震颤,镜中浮现出白小婉的脸——这次不再是女童模样,而是十五岁的花旦扮相,凤冠霞帔沾着血污,正对着沈素心凄然笑:“姐姐怕疼?当年在火场,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沈素心浑身一僵,后背的血蝴蝶突然展翅欲飞,疼得她蜷在椅子上发抖:“小婉……我不是怕疼,我是怕……”
“怕忘了我?”镜中人的声音陡然尖锐,铜镜边缘瞬间爬满蛛网状裂痕,“你早就在怕了!你把七笑楼烧了,把戏服埋了,连我送你的凤仙花籽都扔了,你以为这样就能躲掉吗?”
“我没有!”沈素心抓起桌上的药杵砸向铜镜,“我是怕看见你就想起那天的火!是我没拉住你,是我让你被横梁砸中……”她的声音突然哽咽,血蝴蝶在后背剧烈颤动,几乎要冲破皮肉。
张玄陵突然将桃木剑抵在她眉心:“凝神!她在激你!”剑刃触及皮肤的瞬间,沈素心眼前炸开一片火光——那是崇祯十七年的冬夜,七笑楼的后台燃着冲天烈焰,白小婉被烧断的横梁压住腿,却把绣着蝴蝶的水袖塞给她:“素心,拿着这个,活下去……”
“我不活!”沈素心在幻境里嘶吼,现实中却被张玄陵按住肩膀,“你看清楚!”他将一面水镜举到她面前,镜中映出两个交缠的魂魄:沈素心的魂体泛着暖光,而白小婉的残魂像团燃烧的绿火,正一点点啃噬着暖光的边缘。
“她不是故意的。”张玄陵的声音带着回音,“怨魂执念越深,越难控制自己。你看她的魂核——”水镜骤然拉近,绿火中央裹着枚凤仙花形状的魂核,正微弱地闪烁着,“那是她没被怨恨吞噬的本心,还在等你救她。”
沈素心望着那枚魂核,突然笑了,眼泪混着血珠滚落:“小时候她总抢我的糖吃,却在我被先生罚站时,偷偷把暖手炉塞给我。她说要跟我做一辈子姐妹,戏文里的双生花,说的就是我们啊。”
“那就动手。”张玄陵将勾魂针塞进她手里,针尖泛着冷光,“这最后一针必须你自己扎。刺向她的魂核,念出《往生咒》,她才能解脱。”
铜镜突然炸裂,白小婉的魂体从碎片中飘出,绿衫染血,眼眶淌着黑泪:“姐姐要赶我走?”她的声音忽远忽近,“你忘了是谁在火场里喊你的名字?是谁托梦给你,让你别被那班戏子欺负?你现在要亲手送我走?”
沈素心举起勾魂针的手在发抖,后背的血蝴蝶突然停在颈后,像要咬断她的喉咙。“我没忘。”她的声音却稳了下来,“但我记得更清楚,你说过最怕变成孤魂野鬼。小婉,别再被怨恨困住了。”
勾魂针落下的刹那,白小婉的魂体突然剧烈挣扎,绿火暴涨,将整个医馆照得如同白昼。“我不!”她尖啸着扑过来,指甲化作利爪抓向沈素心的脸,“我要你陪我!我们说好永不离的!”
“是永不相忘!”沈素心猛地攥住她的手腕,针尖精准地刺入那枚凤仙花魂核。白小婉的魂体瞬间僵住,绿火急速褪去,露出原本清秀的面容,眼眶里淌下的不再是黑泪,而是透明的水珠。
“姐姐……”她的声音变回十五岁的清甜,“那天的火……好烫啊……”
“我知道。”沈素心的眼泪滴在她的魂体上,泛起涟漪,“我现在就带你走,去看你最爱的凤仙花海。”她开始念《往生咒》,每念一句,白小婉的魂体就淡一分,而沈素心后背的血蝴蝶则渐渐褪色,化作浅淡的疤痕。
当最后一句咒文落下,白小婉的魂体化作漫天荧光,其中最亮的一点停在沈素心的右眼角,将那枚血痣染成了淡淡的粉色。“姐姐,要好好活啊。”这声轻语消散在风里时,医馆的梁柱不再渗水珠,铜镜的碎片也停止了颤动。
张玄陵收起桃木剑,看着沈素心颈后那道浅疤,突然道:“她没走干净。”
沈素心摸向眼角,那里还留着一丝暖意:“我知道。”她笑了笑,声音里带着释然,“她把最干净的那缕念想留给我了。”
窗外的梆子敲过卯时,天边泛起鱼肚白。沈素心推开医馆的门,晨光落在她肩头,颈后的蝴蝶疤痕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像枚浅浅的胎记。远处传来卖花人的吆喝声,其中竟混着句:“新鲜的凤仙花嘞——”
她望着街角的方向,轻轻抬手抚过眼角,那里的粉痣在晨光里,亮得像颗未落的星。
张玄陵突然抓起三枚铜钱掷向地面,卦象显出乾上坤下的泰极之相,却在边缘隐着一丝游魂不散的阴翳。他眉头紧锁,将沾了朱砂的符笔重重顿在案上:“她的残念虽脱了怨魂,却还缠着你的命盘。方才剥离时,你是不是动了恻隐?”
沈素心正用布巾擦拭掌心的血痕,闻言动作一顿。颈后的蝴蝶疤痕突然发烫,像有细针在皮肉下游走。“她最后说……想吃城南的糖画。”她声音发涩,指尖触到眼角那枚粉痣,竟感到一丝微弱的颤动,“十七年前她总缠着我要那个,说画得最像戏文里的穆桂英。”
“糊涂!”张玄陵将符纸拍在她面前,朱砂咒文突然浮起红光,“残魂剥离最忌牵念未断!你这丝心软,会让她困在阴阳夹缝里,既入不了轮回,又成不了地缚灵!”
话音未落,医馆西墙突然传来孩童嬉笑,废墟造梦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接着是糖稀拉扯的黏腻声响。沈素心猛地转头,只见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映出个小小的人影——梳着双丫髻的白小婉正蹲在那里,手里捏着根竹签,糖画在她掌心渐渐融成一滩糖浆,黏得她指尖发亮。
“姐姐你看,”小小婉举着化掉的糖画笑,双丫髻上还别着烧焦的碎木片,“糖人师傅说,等我成了名角儿,就给我画整套的《穆桂英挂帅》。”
沈素心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在青砖上,竟与地上的糖浆融成一片暗红。“小婉,别玩了。”她声音发颤,“张道长说……你该去该去的地方了。”
“哪里是该去的地方?”小小婉突然抬头,双丫髻上的焦木片簌簌掉落,“是被横梁压住的戏台,还是被烧掉的七笑楼?姐姐你说过,我们的家就在后台那间堆戏服的小阁楼里。”
张玄陵突然甩出桃木剑,剑穗铜钱“当啷”撞在西墙上,那道人影瞬间消散,却在墙皮上留下串烧焦的脚印。“她在唤你入旧梦!”他拽过沈素心的手腕,脉门上浮现出淡淡的青痕,“再这样耗下去,你的生魂会被她的执念拖进幻境,永世困在崇祯十七年的冬夜!”
沈素心望着墙上的焦痕,突然想起火场里的细节——白小婉被横梁压住时,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糖,糖纸被火星烧出个破洞,露出里面黏糊糊的糖块。那是她当天刚用月钱买的,本想分着当晚饭吃。
“我去买糖画。”她猛地站起身,颈后的疤痕疼得她踉跄了一下,“城南的王师傅寅时就出摊,我去求他画穆桂英,跟小婉说清楚……”
“不可!”张玄陵扯住她的衣袖,符笔在她手背飞快画下道镇魂符,“残念遇旧物会凝实,你这一去,等于把她的执念钉在阳间!”他指向案上的水镜,镜中突然显出七笑楼的废墟,焦黑的梁柱间,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地上,一遍遍地用树枝画糖画的模样。
“你看,”张玄陵的声音沉得像浸了水,“她根本分不清现在和过去。在她的意识里,还困在被烧死的那一刻,以为只要画完糖画,你就会像往常一样笑着跑过来抢。”
沈素心的眼泪突然决堤。她想起十岁那年,自己生了场大病,白小婉偷了戏班的胭脂,在她床头画了满墙的糖人,说这样病就能好得快些。那时的胭脂味混着药气,成了她记忆里最暖的味道。
“那该怎么办?”她抓住张玄陵的衣袖,手背上的镇魂符烫得像团火,“我不能让她永远蹲在废墟里画糖画……”
“解铃还须系铃人。”张玄陵从布包里取出个褪色的锦囊,里面装着半块焦黑的糖块,“这是当年从火场找到的,她攥得太紧,都嵌进掌纹里了。你拿着这个,去废墟前喊她的名字,告诉她糖吃完了,该走了。”
沈素心接过锦囊,焦糖的苦味透过布面渗出来,呛得她首咳嗽。颈后的疤痕突然剧烈刺痛,像有蝴蝶要冲破皮肤飞出去。“我要说什么?”她声音发紧,“说我把她的戏服埋在了老槐树下?说我每年清明都去废墟前摆桂花糖?”
“说你记得。”张玄陵将桃木剑塞进她手里,“记得她抢你的糖,记得她偷偷塞给你的暖手炉,记得你们说好要一起唱《双生花》。但更要记得,她让你活下去,不是让你困在回忆里陪她。”
寅时的梆子敲到第二响时,沈素心己经站在七笑楼的废墟前。焦黑的梁柱在月光下像具具枯骨,墙角的老槐树被烧得只剩半截,树洞里积着雨水,映出个模糊的人影。
“小婉。”她打开锦囊,将半块焦糖放在树下,“王师傅的糖画涨价了,要三个铜板才能画穆桂英。我现在有钱了,能买两大串,可你总不来吃……”
树洞里的人影动了动,个细小的声音传出来:“姐姐的月钱要留着买药,我不吃。”接着,个梳双丫髻的身影慢慢走出来,手里的树枝在地上画着糖画,“等我成了头牌,赚好多钱,给姐姐买最好的药材,再也不喝苦药汤子。”
沈素心的心脏像被攥住,疼得喘不过气。她举起桃木剑,剑尖对着地面的糖画影子:“小婉,你看这是什么?”剑穗的铜钱在月光下闪着光,“这是张道长给的,说能劈开阴阳路。你攥着的糖早就化了,火场里的横梁也被拆走了,我们的小阁楼……盖成了新屋子,窗台上摆着你喜欢的凤仙花。”
小小婉的身影突然晃了晃,双丫髻上的焦木片纷纷掉落。“新屋子?”她歪着头看沈素心,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掌心,“那姐姐还会在窗台上画糖画吗?就像我偷胭脂画的那样……”
“不画了。”沈素心的眼泪滴在焦糖上,晕开圈深色的渍,“我在窗台上种了凤仙花,红的像你戏服上的颜色。等花开了,我就摘下来染指甲,跟你当年教我的一样。”
她举起桃木剑,剑尖在地上划出道弧线,将两人的影子分开。“小婉,糖吃完了。”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却异常清晰,“你总说穆桂英要挂帅出征,现在该轮到你往前走了。前面有好多好多糖画,比王师傅画的还好看,没人会跟你抢……”
小小婉望着地上的焦糖,突然哇地哭出声。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手里的树枝掉在地上,化作一缕青烟。“姐姐要记得染指甲……”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被风吹散的糖屑,“要像凤仙花一样……红红的……”
沈素心握着桃木剑,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融进月光里。树洞里的积水映出她的脸,眼角的粉痣亮得像颗糖珠,颈后的蝴蝶疤痕淡得几乎看不见。
回到医馆时,天己经泛白。张玄陵正往药炉里添药材,看见她进来,指了指案上的糖画——穆桂英的形象栩栩如生,糖衣在晨光里闪着晶莹的光。
“王师傅刚送来的,说有人托他画的。”张玄陵的声音里带着丝暖意,“说要给个总惦记糖画的姑娘。”
沈素心拿起糖画,咬了一小口,甜味混着眼泪淌进喉咙。颈后的疤痕彻底不疼了,手背的镇魂符也淡成了浅痕。远处传来孩童的笑闹声,其中个清脆的声音喊着:“我的穆桂英比你的好看!”
她望着窗外初升的太阳,突然笑了。指尖的糖画黏糊糊的,像极了十七年前,白小婉塞给她的那半块桂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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