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傩面具贴上沈素心脸颊的刹那,医馆的烛火突然齐刷刷地朝内倒卷,焰心凝成幽蓝的点,映得满室药罐泛出青灰色的光。
“呃——!”沈素心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指尖死死抠住桌沿,指节泛白如骨。那面具像是长了牙,边缘的獠牙陷进她的颧骨,却没流出半滴血,反而从接触处渗出缕缕青烟,顺着她的毛孔往里钻。张玄陵看得真切,那些青烟钻进皮肤的地方,立刻浮起与面具纹路一致的红痕,像活过来的符咒在爬。
“素心!”他挥桃木剑劈向面具,剑刃刚触到那深棕色的骨面,就被一股蛮力弹开,震得虎口发麻。剑穗上的铜钱“哐当”撞在桌角,竟裂开道细纹——这柄斩过百年厉鬼的法器,此刻竟伤不了一块面具。
“没用的……”沈素心的声音从面具后挤出来,带着戏腔的婉转,却又裹着冰碴子,“它认主……从烧戏台那天起,就认了……”
面具额头的三只眼睛突然睁开,瞳孔里跳动着幽绿的火苗。张玄陵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雕刻的纹路,是用烧红的铁钎烙出的血槽,槽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结痂,像三十年前的血从未干涸。随着火苗跳动,沈素心的身体开始不自主地扭动,双脚在青砖地上踏出细碎的步子,竟像是在戏台上演《洛神赋》的凌波微步。
“可怜奴娇躯赴火海……”她的脖颈缓缓转动,面具的獠牙对着张玄陵,声音从齿缝间漏出来,带着哭腔的拖腔,“恨不能……化蝶绕君飞……”
“别唱了!”张玄陵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却见她右眼的血泪突然涌得更急,顺着面具的獠牙往下淌,滴在地上“滋”地烧出个小坑。那些血珠落地后没有散开,反而顺着砖缝游走,在地上汇成一个个扭曲的字,墨迹鲜红如活物。
张玄陵蹲下身去看,心脏骤然缩紧——血字写的是出戏文,却比任何戏文都阴森。开篇写着“双生祭”三个字,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唱词:“戊午年,七月七,双生女,献河伯。红绳缚,烈火灼,一入泉台一入河……”
“这是什么?”他指尖触到血字,只觉滚烫如沸,“谁教你唱这个的?”
面具后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尖利得像指甲刮过铜锣:“是爹写的呀……他说我们是戏班的福星,献祭给河伯,就能保戏班大红大紫……”
沈素心的身体猛地向后仰,长发垂落如瀑,发梢沾着的血珠滴在地上,续写着更骇人的内容:“班主(父)令,烧长姐,投幼妹,入蛊河。油浸衣,药灌喉,待得魂离体,河伯笑纳之……”
“你爹疯了?!”张玄陵失声惊呼。他想起沈素心药历上的记载,她父亲是戏班班主,当年在大火里失踪,原来不是意外,是自导自演了这场献祭!
“疯?”白小婉的声音咯咯地笑起来,沈素心的手臂突然指向墙角,那里的阴影里浮出个模糊的男人身影,穿着戏班班主的长衫,手里举着个火把,“他说这是‘成全’。姐姐你忘了?他给你涂助燃油时,还笑着说‘这样烧得慢,能多唱几句戏’……”
沈素心的身体剧烈颤抖,面具边缘渗出黑血。“不是……不是这样……”她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濒死的挣扎,“那天我被绑在柱子上,看见爹被蓝婆用刀架着脖子……他是被逼的……”
“被逼?”血字突然扭曲成狰狞的形状,“那他为什么眼睁睁看着蛊虫爬进我嘴里?为什么在你背上烙下封印,让我找了三十年都认不出你?”
随着这话,地上的血字开始疯狂游走,拼出两幅画面:一幅是戏台大火,穿红衣的女童被绑在柱子上,火舌舔着她的戏服,她背后的皮肤被烙铁烫出惨叫;另一幅是后院的水缸,绿衣女童被按在水里,水面漂浮着黑色的蛊虫,她的指甲在缸壁抓出深深的划痕。
张玄陵突然注意到,红衣女童背后的烙印,形状竟与沈素心后背的旧疤分毫不差。而绿衣女童的左眼角,有颗鲜红的泪痣——与沈素心右眼那道血泪红痕,位置完全对称。
“你们是双生……”他喃喃道,“所以你能感应到她的痛苦,她也能看见你的记忆……”
“双生?”面具后的声音陡然凄厉,沈素心的长发突然绷首,像鞭子般抽向地上的血字,“她若认我这个妹妹,为什么不记得我们埋在梨树下的红头绳?为什么我夜夜托梦,她都装作看不见?”
血字被抽散,却又迅速凝聚,这次写出的字歪歪扭扭,带着孩童的笔迹:“七月初七,梨树下,红绳系,永不离。”
沈素心的身体猛地一僵,面具后的呼吸变得急促。“红绳……”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迷茫的颤抖,“我记得……是我给你编的……上面还缠了凤仙花……”
“可你把它烧了!”白小婉的声音又厉起来,“大火烧到梨树时,你亲手把它扔进火里!”
“我没有!”沈素心嘶吼着,右眼的血泪喷涌而出,在地上汇成一片血海。血海里浮出无数记忆碎片:两个扎羊角辫的女童在梨树下埋红绳;蓝婆举着烙铁狞笑;戏班班主被刀逼着往女儿身上涂油;水缸里的蛊虫钻进女童的喉咙……
“是蓝婆!”张玄陵突然抓住沈素心的手腕,“是她在你们之间设了障眼法!她既要献祭你们,又怕双生魂魄相认后反噬,才故意让你们记恨彼此!”
他想起九叔的话,蓝婆是当年戏班的“神婆”,专司献祭之事。三年前疯癫时总喊“两个红衣娃娃索命”,恐怕不是疯话,是真的被这对姐妹的怨魂缠上了。
面具额头的三只眼睛突然同时爆开,溅出滚烫的血珠。沈素心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晃了晃,面具从她脸上滑落,“啪”地摔在地上裂成数块。她捂着脸瘫坐在地,右眼还在淌血,却不再是殷红的血泪,而是带着温度的鲜红——那是属于沈素心自己的血。
“玄陵……”她抬起头,眼底的青灰褪去大半,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我背上的疤……真的是爹烙的吗?”
张玄陵蹲下身,轻轻拨开她背后的衣襟。那道旧疤此刻红得发亮,形状确实是傩面具,只是在面具额头的位置,有个极淡的印记——不是雕刻的纹路,是被人用指甲刻出的小小的“婉”字。
“不是你爹。”他指尖抚过那个字,声音发哑,“是你自己刻的。你怕忘了她。”
沈素心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混着血水流在地上。这次没有凝成血字,只是普通的泪与血,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远处的七笑楼方向,隐约传来了唱戏的调子,咿咿呀呀的,像是有人在唱那出未完成的《双生祭》。
张玄陵捡起地上的面具碎片,其中一块裂面上刻着半个“婉”字,边缘还沾着根细小的发丝——不是沈素心的黑发,是带着焦痕的金发,像被大火烧过的颜色。
他突然明白,这场纠缠了三十年的恩怨,从来不是姐妹相残,而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的一场血腥戏文。而那躲在幕后的人,此刻恐怕正坐在七笑楼的戏台前,看着他们这对“主角”,露出满意的笑。
沈素心的指尖抚过那“婉”字刻痕时,医馆外突然刮起阵风,卷起满地血字的残影撞在窗纸上,发出“啪嗒”轻响,像有人用指甲在叩门。
“她还在。”张玄陵捏紧面具碎片,金发焦痕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这面具裂了,她的残魂却没散。”
沈素心突然低笑出声,右眼的血珠坠在地上,竟在那片湿痕里浮出朵小小的凤仙花。“小时候我总偷摘后院的凤仙花,给她染指甲。”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她说要做戏班里最艳的花旦,让我给她画一辈子的妆。”
话音未落,墙角的阴影里传来“咔哒”声,像是木盒落地。张玄陵转头时,正看见沈素心的医镜从桌角滚落,镜面映出个穿绿衫的女童,左眼角的泪痣红得滴血,正对着镜外的沈素心,缓缓举起缠着红绳的手腕。
镜中的红绳与地上血字的“永不离”重叠的刹那,沈素心背后的“婉”字刻痕突然渗出鲜血,顺着脊椎往下淌,在裙摆上凝成只振翅的蝴蝶——那是白小婉最爱的戏服纹样。
“她没走。”张玄陵按住她颤抖的肩,“她在等你记起全部。”
沈素心望着镜中渐渐淡去的绿衫身影,突然抓起块面具碎片,死死攥在掌心。碎片的尖角刺进皮肉,血珠滴在碎片的“婉”字上,竟与那半个字融成了一体。远处七笑楼的戏腔陡然拔高,唱的正是《双生祭》的收尾:“魂归处,共枕眠,阴阳隔,不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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