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小镇的暴雨连下了三天，像要把青石板路下埋着的陈年旧事都泡出来。
宋记裁缝铺的阁楼里，沈知夏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睁开眼。头顶的木梁渗着水，在糊着旧报纸的墙面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像幅抽象的水墨画。她动了动手指，触到身下粗糙的棉布床单，布料上还留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混着淡淡的樟脑香——那是母亲衣帽间特有的气息，让她恍惚间以为回到了沈家老宅。
“醒了？”楼下传来宋师傅的声音，伴随着踩在木楼梯上的吱呀声。老人端着个粗瓷碗走进来，碗里是墨绿色的汤药，热气氤氲中，他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烧总算退了，再晚一天，怕要烧坏脑子。”
沈知夏想坐起来，却被浑身的酸痛钉在床上。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瞬间愣住了——身上穿的不是来时的工装，而是件灰蓝色的粗布旗袍，领口和袖口绣着简单的缠枝纹，针脚细密，却带着种刻意的质朴。“这是……”
“我家老婆子的旧衣服，”宋师傅把碗递过来，药味里混着点甘草的甜，“你原来的衣服太扎眼，林氏集团的工装，在这镇上晃悠，等于给他们报信。”他指了指墙角的包袱，“你的东西都在里面，除了那件工装，我给烧了。”
沈知夏接过碗的手猛地一颤。那件工装上缝着周姨画的地图，还有她藏在夹层里的船票存根……“您怎么能烧了？”她的声音带着未退的虚弱，却藏不住急切。
宋师傅放下手里的旱烟杆，烟斗在桌角磕出沉闷的响声。“丫头，要藏起凤凰羽，先得学会做麻雀。”他从包袱里拿出把青铜柄的剪刀，递到她面前，“这是我学手艺时用的第一把剪刀，比你岁数都大。从今天起，你不是沈知夏了，是来我这儿学手艺的远房侄女，叫阿秋。”
剪刀的金属柄上刻着细密的云纹，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沈知夏的指尖抚过那些纹路，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把用来拆信的银剪子，柄上也刻着一样的云纹——那是沈家的族徽。
“为什么是旗袍？”她低头看着身上的粗布旗袍，领口磨得有些发白，显然穿了很多年。
“这镇子上的女人，十个里有八个穿旗袍，”宋师傅往烟斗里塞着烟丝，火柴擦燃的瞬间，火光映出他眼底的深意，“但你要学的不是怎么穿，是怎么让它藏东西。”他指了指旗袍盘扣，“看见这盘扣了？万字纹，能拆成八个小钩子，关键时刻能开锁。”
沈知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小心翼翼地解开盘扣，果然发现每个绳结里都藏着根细如发丝的铜钩，是用旧铜锁的零件磨成的。“您……”
“周晴那姑娘也学过这个，”宋师傅的声音低了些，烟圈在他面前散开，“她说盘扣是死的，人是活的，要让死东西帮活人办事。”他突然起身，指着墙上的月份牌，“今天几号，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她与荆棘同冕 看清楚了。”
月份牌上印着“2018年9月15日”，红色的数字被圈了出来，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棺材图案。沈知夏的血液瞬间凝固——父亲就是2018年9月15日“意外”坠楼的，那天的报纸她至今记得，头版用黑体字写着“沈氏集团董事长沈宏远先生不幸辞世”。
可她明明记得，被送进精神病院前，手机上显示的是2021年。这三年时间，到底去哪了？
“觉得不对？”宋师傅看穿了她的疑惑，冷笑一声，“林家最擅长的就是改日子。他们说你父亲是9月15日死的，可周晴的日记里写着，9月16日还见过他。”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本烧焦的日记本，“这是她藏在我这儿的，你自己看。”
日记本的纸页己经脆化，很多字迹都被火焰烧得模糊不清，但9月16日那页，“沈先生说仓库的账有问题”几个字依然清晰。沈知夏的手指抚过那些字，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给她打的最后一个电话，背景音里有轮船鸣笛的声音，他只说了句“15号之后别信日历”，电话就被掐断了。
原来他早就知道有人要篡改时间线。原来9月15日的死亡，从一开始就是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这旗袍，”宋师傅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是用你母亲留在我这儿的料子做的。”他指了指旗袍下摆的暗纹，“看见这缠枝莲了？每朵花的中心都能藏东西，能放得下一把钥匙，或者半张纸条。”
沈知夏的指尖触到布料下的凸起，突然想起周姨给的那把黄铜钥匙。她下意识地摸向口袋，却发现钥匙不见了。“我的钥匙！”
“在这儿。”宋师傅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巧的木盒，打开后，黄铜钥匙静静地躺在红绒布上，B12的刻痕被打磨得更清晰了，“这钥匙太扎眼，我给你改了改。”他拿起钥匙，往旗袍内侧的夹层里一塞，再把盘扣系好，竟然看不出丝毫痕迹，“藏东西要藏得像没藏一样，这才是本事。”
窗外的暴雨还在继续，雨点砸在阁楼的瓦片上，发出密集的响声，像在敲打着某种密码。沈知夏握紧了那把青铜剪刀，金属的凉意顺着掌心蔓延到西肢百骸。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粗布旗袍的陌生女人，突然明白，从穿上这件衣服开始，沈知夏己经死了，活下来的是阿秋——一个要在荆棘丛里开出花来的复仇者。
“从明天起，学盘扣。”宋师傅站起身，往门口走去，“第一个月，先学会把万字纹盘扣拆成钩子，再重新编回去。学不会，就别想离开这阁楼。”
门关上的瞬间，沈知夏解开旗袍的盘扣，将那把黄铜钥匙握在手心。钥匙柄上的刻痕硌着掌心，像父亲的手指在轻轻敲打。她对着镜子，慢慢挺首脊背，粗布旗袍包裹着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带着铁锈和火药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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