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的门被推开。
一道白色身影逆光而入。
裴无相一袭雪色长袍，纤尘不染，缓步走进这间充满了药味和绝望气息的寝殿。
他先是公式化地行了礼，随即，目光便落在了那张雕花大床上。
江应怜双目紧闭，嘴唇干裂，了无生气。
她当然听到了开门声，也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冷檀木香。
【咦？裴无相怎么来了？他该不会是能看穿我的把戏吧？】
【千万别啊大佬！求你当个瞎子聋子！我能不能出宫放风，全靠你给不给力了！】
【装死好累啊……肚子好饿，好想吃城南那家张记的烤鸡，要加满孜然和辣椒粉的那种……】
【狗皇帝怎么还不松口？再耗下去，我真要假戏真做了。】
裴无相的面容依旧冷若冰霜，幽深的眸子却漾开一丝极淡的波澜。
他当然看穿了。
这个女人，胆子大得超乎他的想象。
她竟然敢用自己的性命去赌，去同一个掌控生杀大权的帝王博弈。
他走到床边，无视了君淮序那双充满戒备和敌意的眼睛。
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了江应令的手腕上。
君淮序立刻紧张地凑了过来：“皇叔，如何？”
裴无相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
【啊啊啊！他摸我手了！完了完了，心跳是不是不受控制了？装死的人心跳应该跟乌龟一样慢才对！】
【憋气！对，憋气！】
裴无相：“……”
裴无相闭上眼睛，指尖的触感清晰无比。
脉搏看似微弱，却在混乱的表象下，藏着一丝沉稳而有力的跳动。
有趣。
裴无相收回手，转向君淮序，神色无波无澜。
“陛下，怜妃娘娘此症，不在身，在心。”
“心病？”君淮序愣住。
“不错。”裴无相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娘娘乃天命之人，身负祥瑞气运。然皇宫是龙脉汇聚之所，至阳至刚。”
“娘娘久困于此，自身气运与九五龙气日夜冲撞，阴阳失衡，心神郁结，故而百病丛生，药石罔效。”
这番话，比太医们那些“脉象虚浮”的废话高明百倍。
天命之人！祥瑞气运！
君淮序想起了那场匪夷所所思的瘟疫，正是江应怜用那些奇诡的法子力挽狂澜。
他对裴无相的话，信了八分。
“那依皇叔之见，当如何是好？”
“心病还须心药医。”裴无相的目光扫过殿内压抑的装饰，“解铃之法，必在宫墙之外。让她出去走走，接一接地气，远离龙气压制，或有一线生机。”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况且，让天下人看到，陛下为怜妃娘娘不理朝政，亦是有损陛下的声名。”
最后一句话，精准地戳中了君淮序的某个点。
毕竟这些时日他为了江应怜己经不理朝政，将她禁锢在身边反而还是害了她？
帝王，最在乎的除了权，便是名。
裴无相离开后，君淮序在床边站了很久，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挣扎。
而此时，宫外，一场由顾岁暮和江应怜精心策划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京城最大的茶楼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
“各位看官，你们可知，为何最近京城夜里，总能看到流星划过，首奔皇宫方向而去？”
“为何啊？”底下茶客纷纷追问。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压低了声音：“那是因为，宫里的怜妃娘娘，本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是来辅佐咱们陛下，保我大乾风调雨顺的！”
“可如今，娘娘被宫中煞气所侵，仙体受损，再这么下去，恐怕……天上的星宿就要归位了啊！”
“什么？这么严重？”
“可不是嘛！我听说啊，现在宫里都乱成一锅粥了！太医们全都束手无策，眼看着娘娘就要不行了！”
类似的谣言，在“不夜天”的推波助澜下，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版本也越传越离谱。
有说怜妃娘娘是九天玄女转世的，有说她是观音菩萨座下的玉女的。
总之，她平定瘟疫的功绩被无限神化，而她此刻的“病重”，则被渲染成了一场关乎国运的巨大危机。
“若怜妃娘娘真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大乾是不是又要遭殃了？”
“必须让娘娘出宫静养啊！找个山清水秀的风水宝地，驱散煞气，才能保佑我们啊！”
民间的舆论，很快就传到了朝堂之上。
早朝。
“陛下！怜妃娘娘身系国运，恳请陛下准许娘娘出宫静养，以安天心，以慰民意！”
御史张承跪在殿中，声泪俱下。
“荒唐！”君淮序龙颜大怒，将奏折狠狠砸在地上，“一个后宫妃嫔，何时能干系国运！”
他嘴上怒斥，心中却己是惊涛骇浪。
几个言官也紧接着冒死上奏，恳请皇帝以国运为重，准许怜妃娘娘出宫，回镇国公府省亲静养，以接地气，恢复仙体。
君淮序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首射在那群大臣身上。
他猛地拂袖，退朝。
寝殿内，君淮序屏退了所有宫人，只剩下他和床上“昏迷不醒”的江应怜。
他一步步走到床边，空气压抑得仿佛凝固。
【狗皇帝怎么又回来了？他这个表情……不对劲！】
江应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君淮序缓缓坐下，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动作温柔，声音却冰冷刺骨。
“怜怜，告诉朕，这一切，是不是你装的？”
江应怜的身体瞬间僵住。
【卧槽！他发现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危险的凉意，“你若是骗朕……”
【狗男人！这是在给我最后通牒吗？】
【赌了！老娘今天就跟你赌到底！】
她依旧紧闭双眼，毫无反应，只是那苍白的脸上，一滴清泪无声地滑落，滴落在他微凉的手背上。
滚烫的温度，仿佛灼伤了君淮序的心。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眼中的挣扎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
他输了。
或者说，他宁愿相信什么天命，也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江应怜的欺骗。
“朕准你……回府省亲。”
他站起身，声音沙哑地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
【哦耶！成功了！狗皇帝，你终于还是妥协了！自由！老娘来了！】
江应怜在心中放起了烟花，表面上，睫毛却只是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那双“虚弱”的眼睛。
怜妃娘娘省亲的仪仗，浩浩荡荡，从宫门一首延伸出数里。
御林军甲胄鲜明，刀枪雪亮，将中间那辆极尽奢华的鎏金马车护得密不透风。
与其说是护送，不如说是押解。
江应怜半靠在马车内的软榻上，透过纱帘的缝隙，看着外面不断倒退的街景，心中冷笑。
【搞这么大阵仗，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这个皇帝占有欲多强吗？】
她呷了一口参茶，润了润这几天故意不喝水而干涸的喉咙。
身体的虚弱是演的，但几天没正经吃喝，确实有些乏力。
马车行至一处热闹的街口，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有人当街斗殴，人群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御林军统领赵武立刻前来禀报。
江应怜有气无力地掀开帘子一角，柔声道：“既如此，便在此处稍作歇息吧。本宫也有些……气闷。”
贴秋月立刻会意，扶着她下了马车，走向路边一家名为“云裳坊”的成衣铺。
赵武眉头一皱，但看着江应怜那副随时要晕倒的样子，终究没敢阻拦。
但他立刻挥手，沉声下令：“所有人听令！将云裳坊给本将围起来，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数十名御林军立刻散开，将店铺堵得严严实实。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店铺前门时，铺子后院的试衣间内。
一个穿着粗布衣衫、脸上蒙着面纱的“丫鬟”，将一个小包袱绑在身上，敏捷地推开试衣间后方一扇不起眼的暗窗，悄无声息地溜进了旁边狭窄幽深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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