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队长过誉了，当时不过是救人心急。”
陈安全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那几辆吉普车：
“看这阵仗，今天行动不小？”
张卫国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
“市里盯上他们很久了，据说牵扯到好几个厂子的内鬼，今儿就是收网的时候。”
话毕，再拍了拍陈安全的胳膊，张卫国爽朗说道：
“等完事了我请你和老赵喝酒，咱们好好聊聊！”
同一时间，东城烂尾胡同。
孙宝财猫着腰穿过三条窄巷，裤脚沾了不少灰，却顾不上拍。
那份停职通知书，捏在裤兜里，纸角都被汗浸软了。
可比起丢工作。
更让他烧心的，是老钱手里的那些借条！
“......特此立据！出借人：孙宝财......”
那每一张纸上，都有孙宝财歪歪扭扭的签名，红手印按得清清楚楚。
当初老钱刚找他时，他也怕。
倒卖厂里的紧俏物资是掉脑袋的事，哪敢留字据？
可老钱会来事。
头三次分给他的钱，比他三个月工资还多，塞钱时笑眯眯地说：
“孙队，这钱得有个章程，咱写个条，就当是你借我的，明面上好看。”
一来二去，孙宝财被钱糊了眼，等反应过来时，己经签了七八张。
现在成了厂里的待查人员，借条自然也就成了催命符。
要是把这些捅出去，自己不仅工作没了，蹲大牢都算轻的！
孙宝财攥紧的拳头咯咯响。
这次，就算是抢，劳资也得把那些条子拿回来！
深吸一口气，孙宝财一把推开破院的门板.......
院子逼仄，一股霉味夹杂着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
呛得人首皱眉。
地上，烂菜叶、烟头随意散落。
屋内烟雾弥漫。
几个壮汉围着破桌，夹着荤腥的哄笑与带脏字的咒骂，一口一口大碗喝酒。
秦彪子占着最里头的板凳，两条腿大咧咧翘在桌沿上。
正嚼着块卤猪头肉，腮帮子鼓得老高，眼角余光却瞥见门口的孙宝财。
秦彪子嘴角一撇：
“哟，这不是孙队吗？今天怎么有空屈尊，到我们这破院子里来？”
话毕，秦彪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脚还在桌上轻轻晃悠。
那副散漫样，比踩在脸上，还让人窝火！
孙宝财后槽牙咬得发酸。
搁以前，秦彪子见了自己，哪回不是点头哈腰递烟点火的？
就因为是轧钢厂保卫科的队长，手里捏着厂区周边的治安权。
这帮流氓谁见了自己，不都得矮三分！
强压着窜上来的火气，孙宝财脸上挤出笑，比哭还难看：
“彪子，有急事，想找钱哥说几句话。”
孙宝财目光飞快扫过屋里 。
墙角堆着半开的麻袋，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钢管。
桌上散落着几张油乎乎的票据，却独独没见老钱那张阴沉沉的脸。
那老东西才是团伙的真正头目，心思深似井，手段比秦彪子阴狠十倍，更难缠。
秦彪子 “嗤” 地笑出声，含着肉沫吐出个烟圈：
“钱哥？他去外面忙着呢，话说你这前呼后拥的孙队，找他能有什么事？”
孙宝财心猛地往下沉。
原本想先探探口风，可看这架势，根本没给人拖延的余地。
“彪子，不瞒你说，”
孙宝财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自己都觉羞耻的卑微：
“我最近......栽了。轧钢厂保卫科那位子，被人给弄没了。”
盯着秦彪子的脸，孙宝财连对方睫毛颤动都看得清楚：
“以前那些借条，能不能......还给我？”
谁不清楚，哪是什么借条？！
分明就是过去利用职权给这帮人行方便时，被他们套走的把柄。
每张纸上都记着自己违法乱纪的勾当！
秦彪子突然眯起眼，下一秒就爆发出拍大腿的狂笑：
“哈哈！我当是什么天塌的事！早就听人说老孙你虎落平阳了......”
秦彪子笑得前仰后合，桌上的酒碗都跟着晃：
“可那些条子，都是钱哥拿的，我怎知道在哪？”
孙宝财脸色 “唰” 地铁青。
他早该明白，这帮靠坑蒙拐骗活着的亡命徒，字典里根本没有信义。
“老孙你也别慌......”
秦彪子笑声戛然而止，语气陡然阴森：
“条子上白纸黑字写着，可都是我们欠你的钱，又不是你欠我们钱，真要闹出去，你才是受害者，所以急什么？”
孙宝财听得心头火起，差点没当场翻出白眼来。
狗屁的受害者！
谁不知道条子背后，藏着的是见不得光的交易。
真要捅出去，他这个受害者，第一个就得蹲大狱！
更何况，老钱这群人。
要么是手上沾过血的亡命徒，要么是街面上横着走的流氓。
平日里只有他们讹别人的份，谁敢真拿着这些条子，去跟他们讨账？
那不是要钱，是要命！
孙宝财后槽牙咬得发酸，却只能把满肚子的火气硬生生往下咽。
这秦彪子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当年有人敢欠他们五块钱，就被打断了腿扔在铁道边。
换在以前，手里有枪有弟兄，根本不惧这伙人。
可现在......
孙宝财自己连保卫科的门都进不去了。
还想翻脸？
怕不是脑子进水了！
都怪那个叫陈安全！
要不是那小子，自己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老孙啊，”
秦彪子突然拍了拍旁边的板凳：
“坐下喝口酒，事儿不急，没了轧钢厂的差事，不代表就没活路了。”
秦彪子朝手下使个眼色，那人立刻端来一只粗瓷碗：
“我们兄弟几个，别的没有，但就是路子广，想做哪行，哥几个帮你搭线。”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想活命，就得跟他们一起干黑勾当，做他们的爪牙。
孙宝财首首盯着酒，酒液里晃出自己的影子。
真要跟这群流氓混在一起，这辈子就算彻底栽进泥里了......
可......不答应呢？
那些借条......
“我只是先稳住他们，以后再找机会脱身。”
孙宝财在心里反复念叨，像念救命咒。
这是他能抓住的唯一一块遮羞布了。
孙宝财一仰脖，劣质烧酒是烧得食道火辣辣地疼，一路烧到胃里。
却压不住从脊梁骨冒出来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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