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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禁忌仪式

小说: 塬上不葬相思骨   作者:废墟造梦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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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那天没刮风,太阳把沙窝子晒得暖烘烘的。秦川揣着本泛黄的《黄历》,往粮仓走时,看见林麦穗蹲在门口烧纸——不是给祖宗烧的纸钱,是些写满字的练习本。

“咋烧了?”他蹲在她旁边,看见火苗舔着纸页上的红圈,那是他昨天刚写的“水”字。

“写错的字,留着没用。”林麦穗用树枝拨了拨火堆,纸灰打着旋飞起来,像群黑色的蝴蝶,“我爹说,错误就该烧掉,不然会变成心里的疙瘩。”

秦川没说话,从怀里掏出《黄历》。那是奶奶留下的,纸页脆得像饼干,边角都卷了边。他翻到清明这页,指着上面的字:“你教我这两个,‘吉’和‘凶’。”

林麦穗的脸沉了沉:“学这干啥?”

“我爷说,看黄历能知阴晴,能避灾祸。”秦川指着“宜嫁娶”“忌动土”的字样,“去年我爹就是没看黄历,动了老坟的土,才……”

他没说下去,喉咙哽得发疼。去年爹为了给秦月凑学费,想挖开爷爷的坟,把陪葬的银镯子取出来卖,结果刚动土就咳得首不起腰,没到秋收就走了。

“这是骗人的。”林麦穗突然抓起《黄历》,撕成了两半。纸页太脆,一撕就碎,像撒了把干树叶。

“你干啥!”秦川急了,扑过去抢,手指被纸页划破了,渗出血珠,“这是我奶奶的东西!”

“奶奶的东西也不能信!”林麦穗把碎纸往火堆里扔,火苗“腾”地窜起来,“我娘就是信了算命的话,说她命硬克子,才不敢去医院,最后……最后死在地震棚里!”她的声音发颤,眼泪掉在火堆里,“这些字是吃人的!它们说‘忌求医’,就看着人等死;说‘宜认命’,就看着沙子埋掉庄稼!”

碎纸在火里蜷成黑团,《黄历》上的“吉”和“凶”字很快就烧没了。秦川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那些没烧完的纸片,手指被烫得通红也没察觉。他想起奶奶临终前说的话:“黄历是老祖宗的智慧,能保秦家平安。”可现在,这智慧被烧成了灰。

“你不懂!”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不是字,是念想!是……是祖宗在跟咱说话!”

“祖宗要是真能说话,就该告诉咱咋把沙子变成土!”林麦穗也红了眼,“就该告诉咱,为啥种啥死啥,喝口水都得跟老天爷磕头!”

她的话像把铁锹,狠狠挖在秦川的心上。他捡起片没烧完的纸,上面还留着个“吉”字的上半部分,像个歪歪扭扭的“士”。风突然吹过来,把纸吹得贴在他脸上,像块湿冷的布。

粮仓里的孩子们被吵架声引来,远远地站着看,没人敢靠近。李明明拉着他的小跟班,小声说:“看,我就说放羊的不能学识字吧,连黄历都敢撕,是要遭天谴的。”

林麦穗听见了,抓起地上的粉笔头就往他身上扔:“滚!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李明明吓得跑了,其他孩子也跟着散了。粮仓门口又只剩下他们俩,地上散落着《黄历》的碎片,混着烧黑的纸灰,像场没扫干净的葬礼。

“对不住。”过了好一会儿,林麦穗先开了口,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不该撕你奶奶的东西。”

秦川摇摇头,把手里的碎纸一片片捡起来,放进贴身的口袋。纸页的碎渣硌着心口,像奶奶在轻轻拍他的背。“我爷说,老祖宗的规矩,也不是都对。”他突然笑了笑,眼角还挂着泪,“就像他说女人不能进祠堂,可我娘当年就是在祠堂里,用剪刀逼退了抢粮的土匪。”

林麦穗也笑了,从口袋里掏出块布,给他包扎被烫伤的手指。布是她的手帕,蓝底白花的,上面的碘酒味混着纸灰的涩,奇异地让人安心。“我教你写‘科学’吧。”她说,“我哥说,这两个字能顶十个《黄历》。”

她拉着他往粮仓里走,阳光透过破窗,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黑板上还留着昨天写的“水”字,被风吹得淡了些,却依旧清晰。林麦穗拿起粉笔,在“水”字旁边写“科学”,笔画流畅,像两条清亮的河。

“‘科’是禾苗长在田里,‘学’是孩子在屋子里认字。”她的指尖划过黑板,“合起来就是,用认字的本事,让田里长出禾苗。”

秦川看着那两个字,突然觉得比《黄历》上的“吉”字好看多了。他拿起粉笔,在旁边仿写,这次没写错。林麦穗在他写的字旁边画了个红圈,比平时的都大,像轮圆滚滚的月亮。

风卷着没烧完的纸灰从门口飘过,却没进粮仓。秦川知道,有些东西烧了就烧了,像奶奶的《黄历》,像那些骗人的“吉凶”;可有些东西烧不掉,像黑板上的“科学像黑板上的“科学”,像他手心里还没褪尽的粉笔灰,像林麦穗辫梢那颗总在晃的红玻璃珠。

傍晚收识字班时,秦川往粮囤夹层里塞练习本,指尖触到个硬纸包。摸出来一看,是本《科学种植手册》,封皮被老鼠啃了个角,露出里面的插图——画着绿油油的麦子,根系在沙地下盘得密密实实。

“这是我爹从县农技站偷的。”林麦穗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攥着半截铅笔,“他说这书比《黄历》管用,能让沙子里长出麦子。”她翻开其中一页,指着被老鼠啃出的齿痕,“你看,这老鼠都知道这页金贵,啃的是葡萄藤的图——它也想尝尝甜的。”

秦川的手指抚过那些齿痕,像在摸一串看不见的葡萄。他想起去年在山坳里挖甘草,看见石缝里长着株野葡萄,结着三颗紫黑的果,酸得倒牙,可那点甜,比红糖还让人记挂。

“我爷说,沙窝子以前有葡萄沟。”他突然说,声音低得像怕惊了谁,“后来开荒种糜子,把树根都刨了,才变成现在这模样。”

林麦穗的眼睛亮了:“那就能再种出来!手册上说,葡萄藤能固沙,根须能吸水,比沙棘还管用。”她突然抓住他的手,把铅笔往他掌心塞,“你教我认沙窝里的草,我教你看手册上的图,咱试试?”

铅笔的木质纹理硌着掌心,混着她指尖的温度,烫得他心头发颤。“好。”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比平时稳了些。

那天晚上,秦川躺在羊圈的草垛上,借着月光翻那本《科学种植手册》。插图上的葡萄藤缠缠绕绕,像他写不好的“藤”字。羊圈里的三只羊羔己经睡了,发出均匀的哼唧,像在替他认字。他突然想起林麦穗烧《黄历》时的样子,眼睛红红的,像只被惹急的小兽,却比谁都清楚自己要啥——不要祖宗的规矩,要能长麦子的土;不要骗人的吉凶,要能解渴的水。

后半夜起了风,铁皮粮仓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爬起来往粮仓走,看见里面还亮着灯——林麦穗正蹲在黑板前,用红粉笔补写被老鼠啃掉的“藤”字。月光从破窗照进来,在她身上镀了层银,蓝布衫的肘部破洞像只眼睛,望着黑板上的字。

“咋还不睡?”他推开门,风卷着沙粒灌进来,吹得粉笔灰西处飞。

“这字没写完,睡不着。”林麦穗回头看他,眼睛里有红血丝,“我总觉得,写对了字,葡萄藤就能长出来似的。”

秦川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粉笔头,在“藤”字旁边画了株歪歪扭扭的草——是沙窝子最常见的芨芨草,能编席子,能当柴火,根扎得比啥都深。“它也能固沙。”他说,“我娘说,别小看芨芨草,饥荒年景,草根磨成粉能填肚子。”

林麦穗笑了,用红粉笔在芨芨草旁边画了朵小花:“给它加点甜。”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顿了顿,却没像上次那样躲开。粉笔灰在他们手背上融在一起,红的白的,像幅没干透的画。

风从粮仓的裂缝钻进来,吹得黑板上的字轻轻晃。可那些字都站得稳稳的——“科学”“葡萄”“水”“麦”,一个比一个清楚,像在跟风沙较劲。秦川突然觉得,这些字比《黄历》上的任何字都有劲儿,能顶住风沙,能扎进土里,能在人心上生根。

他想起奶奶说的“念想”,或许这才是真的念想——不是泛黄的纸页,是能让人抬头的字;不是祖宗的规矩,是能让人往前挪的步。就像黑板上的“科学”,烧不掉,刮不走,只要有人肯写,就永远亮着。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们才把最后一个字补完。林麦穗把《科学种植手册》藏回粮囤夹层,秦川往里面塞了把刚割的芨芨草——用来防老鼠。关粮仓门时,他看见林麦穗的蓝布衫上沾着粉笔灰,像落了场小雪,却比谁都干净透亮。

“明天教我写‘甜’字。”他说。

“好。”林麦穗的声音带着点困意,却透着股甜,“写在葡萄藤旁边。”

风还在刮,可他们都觉得,这风里藏着的,不只是沙了。至少,有黑板上烧不掉的字,有手心里擦不去的粉笔灰,有两个年轻人心里,刚冒头的那点比糖还甜的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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