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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粉笔战争

小说: 塬上不葬相思骨   作者:废墟造梦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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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仓的黑板是用墨汁刷过的木板,挂在锈迹斑斑的铁架上,被孩子们的胳膊肘蹭得边缘发灰,像块蒙着尘的铜镜。林麦穗握着半截粉笔在黑板上写“河”字时,总觉得后颈发僵——窗台下那道目光太执着,像羊圈里那只总盯着草料的头羊。

她故意把粉笔头往窗外弹,力度拿捏得刚好,粉笔头划着弧线落在窗台下的沙地上,砸出个小小的白印。第一天,那白印被风沙漫平;第二天,白印旁边多了个用树枝画的歪歪扭扭的“河”;到了第三天下午,粉笔头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嗒”地弹回来砸在窗棂上。

林麦穗猛地抬头,正撞见秦川往墙后躲,耳根红得像被晒过的沙棘果。他手里的烧黑树枝“啪”地掉在地上,沙地上画满了字,大多缺胳膊少腿,“河”字的三点水被写成三个圈,像三只吐泡泡的鱼。

“出来。”她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蓝布衫的下摆被风掀起个角,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裤腰。秦川从墙后挪出来时,脚尖在沙地上蹭出个小坑,像只被逮住的兔子。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盯着地上的字。怀里的粉笔己经攒了五截,有白的,有红的,还有截快断的黄粉笔——是林麦穗教写“土”字时用的,他用油纸包了三层,藏在羊圈的草垛里,垫着秦月小时候的虎头鞋,怕被潮气洇坏。

“想学就进来。”林麦穗转身往粮仓走,蓝布衫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的细尘在光柱里翻涌,“总蹲在外面,像只偷粮食的老鼠。”

粮仓里的孩子们正在做练习,铅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突然插进个不和谐的响动——秦川的布鞋碾过地上的沙粒,发出“咯吱”的响。所有人都停下了笔,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射过来,像看头闯进菜园的羊。李明明“嗤”了一声,把作业本往桌上一拍。他的铁皮文具盒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里面的铅笔削得尖尖的,橡皮是带香味的水果形,是他爹托人从县城捎的。“林老师,你咋啥人都往进放?”他故意把“啥人”两个字咬得很重,“等会儿把羊味儿带进来,熏得字都长霉。”

秦川的脸腾地红了,脚像被钉在地上。他能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羊圈的膻气混着沙枣花的香,是早上给母羊梳毛时沾的。他下意识地往门后缩了缩,想把补丁最多的后背藏起来。

林麦穗突然抓起讲台上的粉笔盒,指节捏得发白。那盒子是用硬纸板糊的,边角用麻绳捆了又捆,里面的粉笔头长短不一,最长的那截红粉笔是她用两个红薯从乡上小学换来的。她抓了把粉笔头往李明明桌上撒,“噼啪”声像场小冰雹:“写你的字!再废话,罚你抄‘尊重’一百遍!”

粉笔头落在李明明的练习本上,把他刚写的“优秀”两个字砸得发花。李明明梗着脖子瞪了秦川一眼,终究没敢再说话,只是用橡皮擦字时格外用力,像在跟谁赌气。

“你坐这儿。”林麦穗指了指讲台旁的小板凳,那是她用粮仓里的旧木板钉的,凳面被磨得发亮。秦川走过去坐下时,膝盖撞到了讲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引得后排两个穿花衬衫的女孩偷笑,她们的辫子上扎着塑料花,在灰暗的粮仓里像两朵假花。

他太紧张了,捏着粉笔的手抖个不停。那截白粉笔在他手里像条活鱼,总想往地上跳。在练习本上写“林”字时,他把右边的“木”写得像根歪脖子树,最后一捺几乎拐到纸外面去。

林麦穗站在他身后,温热的呼吸落在他颈窝,带着点皂角的香——是她用沙枣树上的皂角荚煮水洗头的味道。“横要平,竖要首,”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像片羽毛落在上面,“像人站着,得有骨气。”

她的指尖微凉,沾着粉笔灰的糙意。秦川像被烫着似的猛地缩手,粉笔头“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瓣。其中一瓣滚到李明明脚边,被他狠狠踩在鞋底,碾成了白灰。

粮仓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风声卷着沙粒打在铁皮上。李明明突然爆笑起来,笑声像只破锣:“连粉笔都捏不住,还学啥字?回家放羊去吧!你看你写的‘林’字,比沙窝子的歪脖子树还难看!”

秦川的脸白了,弯腰要捡粉笔,却被林麦穗按住了手。她的掌心温热,带着粉笔灰的涩,轻轻覆在他手背上,像在给他传递力气。她捡起地上的粉笔头,突然往他眉心弹去——力道不大,却准得很,粉笔灰在他眉心落了个白点,像颗没长好的痣。

“笑什么?”她扬着下巴看李明明,眼睛亮得像雨后的星星,“他至少敢拿起笔,你呢?除了会投胎,还会啥?你写的‘水’字,三点水像滴眼泪,连笔画都站不稳!”

李明明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抓起自己的练习本就往门外冲,铁皮文具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果橡皮滚到秦川脚边。“我告诉我爹去!”他的声音都在抖,“你偏袒放羊的!我爹是会计,让他撤了你的识字班!”

其他几个城里来的孩子见势不妙,也跟着溜了,粮仓的门被撞得来回晃,带起的风卷着粉笔灰,在光柱里打着旋,像场小小的雪。

“对不住。”秦川用袖子擦眉心的白灰,却越擦越花,像只没洗干净的猫。那截粉笔灰像长在了皮肤上,怎么也擦不掉。

“没事。”林麦穗把粉笔盒往他面前推了推,盒底的粉笔灰簌簌往下掉,“他们就是被惯坏了。我爹说,城里来的孩子,得摔打摔打才能扎根,不然风一吹就倒。”她突然笑了,指着他的眉心,露出两颗小虎牙,“这印子像颗星星。”

秦川的耳根又红了,低头在练习本上写字,这次写的是“星”。笔画太多,他写得磕磕绊绊,“日”字框写成了歪的,里面的“生”字像个站不稳的人。林麦穗就在旁边用红粉笔描,她的笔锋细,像春蚕吐丝,他的笔锋粗,像老犁耕地,红与白的痕迹交叠在一起,像两株缠绕的沙棘,根在地下紧紧抱着。

从那天起,粮仓里多了个特殊的学生。秦川每天放完羊就来,裤脚还沾着沙,手里却攥着用油纸包好的练习本。他带着一身羊膻味,却坐得比谁都首,像棵在风沙里扎了根的芨芨草。

林麦穗给他单独开小灶,教他写和沙子、庄稼有关的字。教“麦”字时,她会捡粒沙枣放在他手心里:“下面的‘来’字,要像麦粒一样。”教“羊”字时,她会指着羊圈的方向笑:“上面的两点,是羊羔的小角。”

他们发明了种秘密游戏。她故意把粉笔头弹向他,有时落在他的草帽上,留下个白印;有时沾在他的褂子上,像朵转瞬即逝的花。他就用草编些小玩意儿回赠,蚂蚱的翅膀是用芨芨草叶做的,蜻蜓的眼睛点着羊血,小羊的尾巴能来回晃。翅膀上总用烧焦的树枝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谢”“学”“懂”,笔画里还沾着草屑。

有天傍晚,夕阳把粮仓染成了金红色。他在草蚂蚱的翅膀上写了个“林”字,这次写得很端正,右边的“木”字像棵挺拔的树。递过去时,他的手指不小心碰了碰她的指尖,像电流窜过,麻得人心里发颤。

两人都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手,草蚂蚱掉在地上,被风卷着滚到粮囤底下。那粮囤是用柳条编的,外面糊着泥,里面藏着去年剩下的糜子,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我……我该去喂羊了。”秦川站起身,膝盖又撞到了讲台,这次却没觉得疼。他撞翻了小板凳,也没去扶,几乎是逃着离开的,布鞋踩在沙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像在跟谁赛跑。

他没看见林麦穗捡起那只草蚂蚱,小心翼翼地夹在自己的教案本里。教案本的纸页是用报纸裁的,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还有她画的简笔画——秦川放羊的背影,三只羊羔挤在一起睡觉的样子,老坟湾的沙丘轮廓。她的指尖划过翅膀上的“林”字,被烧焦的草茬硌得发痒,像有只小虫子在心尖上爬,爬得人心里又痒又暖。

夜里关粮仓门时,林麦穗发现窗台上放着个布包。粗布是用面粉袋改的,上面还印着模糊的“标准粉”字样。打开来,是双鞋垫,上面用羊血染红的线绣着沙葱花——针脚歪歪扭扭,却扎得密实,每个花瓣都像在使劲往外开。

她突然想起秦川虎口的疤,想起他写“麦”字时总往左边歪,想起他眉心那抹擦不掉的白灰。眼眶一下子热了,她把鞋垫塞进蓝布衫的口袋,贴着心口的地方,能感觉到布面的粗糙和温度,像揣着个小小的太阳。

粮囤的夹层里,藏着秦川的练习本。每页都画满了红圈,那是她给他打的勾,一个比一个圆,像串不会落山的太阳。最末页的空白处,她偷偷画了颗星星,旁边写着个很小的“秦”字,被风吹进来的沙粒轻轻盖着,像个埋在心底的秘密。

风还在刮,铁皮顶的响声像首没谱的歌。林麦穗锁上粮仓的门,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发出“咔哒”的轻响。她抬头看了看天,星星亮得像撒了把碎钻,其中最亮的那颗,像极了秦川眉心的白印。

她知道,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就像那只夹在教案本里的草蚂蚱,那双贴着心口的鞋垫,还有粮仓里偷偷生长的字,它们在风沙里扎了根,正悄悄发着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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