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炉里的炭星在夜色里爆开时，赵三爷的汤碗"当啷"磕在青石地上。
他喉结滚动两下，指节捏得泛白。
阿灵看见他金牙在灯笼下闪了闪——那金牙边缘有细微的豁口，像被什么硬物硌过。
前一刻还像铁秤砣般压着整条巷子的气场，此刻却散得比汤汽还快。
"你赢了。"他说这句话时背对着所有人，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旧门板。
青布裤脚扫过地上的汤渍，带起几星褐色的油花，最后在巷口的梧桐树下顿了顿，身影便融进了更深的夜色里。
围观的人群先是静得能听见煤炉漏风的"嘶嘶"声，接着炸起一片抽鼻子的响动。
老张头用袖口抹了把脸，王婶的小孙子还扒着阿灵的围裙角，舔着沾了汤的手指头首咂嘴。
小豆子攥着蓝布帕子追出去两步，又踉跄着退回来，帽檐歪在耳朵上，眼睛红得像两颗泡了水的枸杞。
"都散了吧都散了吧。"卖卤味的李叔搓着手解围，可话音里也带着颤，"明儿还得摆摊呢。"
阿灵蹲下身收拾汤碗碎片。
瓷片割破指尖的疼很轻，反倒是指腹蹭过地上残留的汤渍时，那些翻涌的情绪撞得她心口发闷——赵三爷记忆里那个系蓝布围裙的女人，揉面时总哼的那首跑调的《茉莉花》，还有他十二岁蹲在灶前偷喝第一口汤时，被母亲用木勺敲脑袋的温度。
"丫头。"老姜头的茶碗在门槛上叩出轻响，他不知何时己经站到了醉云居门口，"收摊吧，人心这锅汤，火候到了。"
阿灵应了一声，起身时瞥见墙角赵三爷落下的雪茄。
茄身"川南"两个字被汤渍晕开，烟嘴处那圈淡粉唇印，像朵开在旧时光里的小花——该是他藏在牛皮袋最里层的宝贝，今天特意带过来撑场面的。
她把雪茄轻轻放进木匣，和《七公食典》残卷并排摆着。
月光透过糊着米纸的窗棂漏进来，残卷上"厨心"二字泛着暖黄的光，卷角压着的半块玲珑包还飘着甜香，像颗没吃完的星星。
是夜，阿灵在灶台边打了个盹。
梦里起了白雾。
她看见青砖铺的老灶房，土灶上坐着口黑黢黢的砂锅。
水蒸气顶得木盖"扑腾"响，一个系蓝布围裙的妇人正用木勺搅汤，手腕上的银镯子碰着勺柄，叮铃铃的。
"小栓子，再偷吃汤渣子，看我不拿笤帚疙瘩抽你！"妇人回头笑，眼角有细纹，和赵三爷此刻的眼尾弧度像一个模子刻的。
阿灵想应，喉咙却被汤香堵住了。
那是姜葱的鲜，排骨的醇，还有点说不出的甜——是晒干的橘子皮？
她突然想起白天尝汤时，赵三爷记忆里闪过的竹匾，晒得半干的橘子皮在太阳底下泛着金。
"阿灵！阿灵！"
晨光里，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食典江湖，七公传人在市井 小豆子的叫声撞开了梦境。
阿灵揉着眼睛掀开竹帘，就见那孩子缩着脖子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个粗布口袋，袋口露出几截泛红的草果，沾着新鲜的泥星子。
"我...我自己买的。"小豆子的耳朵尖通红，手指绞着蓝布帕子，"没别的意思。"
阿灵接过口袋时触到他冰凉的手背——这天气早该回暖了，孩子的手却像块冰。
她转身盛了碗热汤，汤里浮着片翠绿的香菜叶："趁热喝。"
小豆子捧着碗的手在抖。
第一口汤下肚，他猛地吸了吸鼻子，喉结上下滚动，眼泪"啪嗒"砸进碗里。"赵爷说...说以后别找你麻烦了。"他抹了把脸，声音闷得像从瓮里传出来，"他...他昨儿半夜在巷口坐了一宿，抽完了那支雪茄。"
阿灵没说话，往他碗里又添了勺汤。
小豆子喝到第二碗时，手终于暖了，眼睛亮得像被擦过的玻璃弹珠。
"我走了。"他把空碗放回灶台，转身时又踟蹰着回头，"阿灵姐，你那汤里...是不是放了什么？"
"放了点真心。"阿灵笑着替他扶正歪了的帽檐，"快回去吧，赵三爷该等急了。"
小豆子跑远后，老姜头晃着茶壶进来了。
他茶碗里的龙井浮浮沉沉，手指在桌面敲出细碎的节奏："我在这条街混了西十年，头回见赵老三服软。"他从怀里掏出个磨得发亮的牛皮笔记本，笔尖在纸页上沙沙响，"民国三十年，刘记粥铺用一碗腊八粥劝走了收保护费的；九八年，陈婶的糖画哄得小痞子帮着搬煤球...今儿这档子事，得记。"
"记这些做什么？"阿灵擦着灶台问。
老姜头合上本子，茶碗底压在"厨心"二字上："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等哪天你要对付更大的麻烦，这些就是底气。"
他走后，夜市的摊主们陆陆续续来了。
李婶提来一篮带露水的青菜，张叔扛着半扇还冒热气的腊肉，连总说"卖炒粉不掺假"的老周都捧来罐自酿的豆瓣："阿灵丫头，以后醉云居缺啥，言语一声！"
阿灵站在堆满食材的灶台前，看晨光穿过竹帘在《七公食典》上跳。
残卷里飘出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极了梦里那锅汤——原来洪七公说的"厨心"，从来不是什么玄乎的异能，是尝得出别人心里的苦，熬得化别人心里的冰。
三天后的清晨，阿灵正蹲在门口择菜，巷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灵姐！"小豆子跑得首喘气，蓝布帕子在风里飘得像面小旗子，"赵爷...赵爷昨儿夜里不见了！
他屋里的铁盒空了，手下的人都跑了！"
阿灵手里的青菜"啪嗒"掉在地上。
她望着小豆子发白的嘴唇，听见煤炉里的炭"轰"地烧得更旺，把《七公食典》残卷的影子，投在了青石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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