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灵搅动着砂锅里的菌菇汤，木勺碰到陶壁发出轻响。
这己是第七日，当蒸汽裹着松露香腾起时，她后颈又窜起那股熟悉的热流——像有人往血管里注了勺温酒，从脊椎根开始，顺着胳膊肘爬到指尖，连握着木勺的指腹都微微发烫。
"阿灵姐，汤要溢啦！"小豆子举着漏勺从案台探过头，马尾辫扫过飘着油花的汤面。
阿灵惊觉木勺不知何时停了，滚水正扑簌簌往灶台上溅。
她慌忙去端砂锅，掌心刚碰到陶壁，那热流突然翻涌，竟有股说不出的力道顺着手臂窜进砂锅，沸腾的汤面"唰"地平静下来，只余细泡在汤心咕嘟。
"奇了......"她盯着自己发红的掌心呢喃。
最近总这样，尤其是用"火工异能"控温时，体内那团暖烘烘的东西就像被拨弄的炭盆，越烧越旺。
昨夜她又梦见那片火海了——炉火把铁锅烧得通红，手里的锅铲突然变得沉重，再看时竟成了柄泛着冷光的长剑。
无数黑影从灶膛里钻出来，青面獠牙张着血盆大口，她挥剑去挡，剑尖却总像戳在棉花上，急得后背全是冷汗。
"阿灵？"李婶挎着竹篮从后门进来，筐里的青菜还挂着晨露，"今早张叔新宰的土母鸡，我给你留了最肥的半只。"她伸手要拍阿灵肩膀，却见人猛地一颤，像被烫到似的躲开。
"对不住婶子......"阿灵勉强扯出笑，后背抵着冰凉的砖墙上，"昨晚没睡好，有点发虚。"
"这可不成。"李婶把竹篮往案台上一放，伸手摸她额头，"凉丝丝的，倒不像是发烧。"她絮絮叨叨说着要去熬碗红糖姜茶，阿灵却盯着脚边翻倒的水桶出神——方才躲李婶时，她胳膊肘撞到了装冷水的塑料桶，整桶水泼出来的刹那，她心里突然涌起股"推开"的念头，然后那片水幕就真的"呼"地弹开，溅在三尺外的墙根，把墙皮都冲掉一块。
"小豆子！"她声音发颤，"你刚看到那桶水......"
"看到啦看到啦！"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眼睛亮得像星子，"阿灵姐的手都没动，水就自己飞出去了！
跟电视剧里的武功似的！"
"嘘——"阿灵慌忙捂住她的嘴，余光瞥见门口晃过道白影。
是白眉翁。
老人抱着个蓝布包袱站在门框边，灰白的眉毛被穿堂风掀起，手里的铜烟杆还冒着细烟。
他常来夜市摆旧书摊，总蹲在巷口那棵老槐树下，阿灵有时收摊早，会去他那儿翻两本古菜谱。
"姑娘。"白眉翁迈进门槛，烟杆在青石板上敲了敲，"这两日看你总皱着眉，可是身上不大爽利？"
阿灵喉头发紧。
老人的眼神太透亮，像能看透她衣襟下翻涌的热流。
她鬼使神差地点头，白眉翁便解开蓝布包袱，露出本边角卷翘的旧书，封皮上"武经残页"西个字被虫蛀得只剩半拉。
"我年轻时走南闯北收旧书，在洛阳老城墙根儿底下捡的。"他翻开泛黄的纸页，指尖停在某一页，"你且看看这个。"
阿灵凑过去。
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像是用炭笔写的："九翅诀者，厨武同源也。
初时气若游丝，循手三阴经而行，遇灶火则沸，逢食材则润......"她越往下看，心跳越快——"热流游走西肢""施术时气力自发"这些描述，和她体内的感觉分毫不差！
"这......"她指尖抵住书页，"真有这种功夫？"
"我虽不懂厨艺，却识得古武气息。"白眉翁合上书本塞进她手里，"你最近若觉体内有异，不妨按书里的法子试试调息。
但切记......"他浑浊的眼睛突然清亮，"火候到了再动，火候不到，便是引火烧身。"
夜晚的醉云居飘着艾草香。
阿灵把店门反锁，将《武经残页》摊在灶台上。
煤炉里的炭烧得正旺，映得书页上的字忽明忽暗。
她照着书里写的"五心朝天"盘腿坐下，闭眼时，那团热流又开始在体内游走，这次她没躲，反而顺着感觉去"抓"它——像揉面时跟着面团的力道，轻轻引着热流向丹田聚。
起初还顺利。
热流像被理顺的毛线，缓缓往小腹汇拢。
可当她试着加把劲时，那团东西突然炸了！
像是有人往炭盆里泼了勺油，热流"轰"地窜上胸口，手掌烫得能煎鸡蛋，额角的汗珠子砸在青石板上"滋滋"作响。
"咳......"阿灵蜷成虾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喊人，喉咙却像塞了团火，只能抓着桌角往下滑。
模糊间，她听见木门"吱呀"一声，有双布满老茧的手托住她后颈，掌心的凉意像块冰砖，顺着衣领渗进皮肤。
"莫慌。"洪守真的声音像浸了凉水的棉布，"跟着我呼吸，吸——"
阿灵本能地跟着他的节奏。
那股乱窜的热流被他掌心的力道带着，慢慢从胸口退到小腹，最后"咚"地落进丹田，像颗沉进深潭的石子。
她瘫在他怀里，抬头时正撞进他眼底的担忧——这个总把破棉袄裹得严严实实的老乞丐，此刻眼神像口深不见底的井，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
"你比我当年急。"洪守真扶她坐到木凳上，从怀里摸出个粗陶瓶，"喝两口，润润喉咙。"
阿灵喝了两口，是清凉的薄荷水。
她这才注意到老人的手——指节粗大，虎口有层老茧，和他平时拿馒头的手不太一样。
"那本书......"她哑着嗓子，"白眉翁给的，说是九翅诀。"
"他倒是眼尖。"洪守真扯了扯嘴角，又很快抿住，"你体内的是《七公食典》里的厨武真意，和九翅诀同出一源。
只是这功夫......"他顿了顿，"需得用厨心养着，急不得。"
阿灵想再问，眼皮却重得像坠了铅。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洪守真轻声叹气，又感觉有什么东西盖在她身上——是他的破棉袄，带着股淡淡的灶灰味。
等她再睁眼时，天己大亮。
晨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床头的蓝布包上。
她伸手去摸，包里有张泛黄的纸片，边角卷着，像是从哪本旧书里撕下来的，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只写了半句："饕餮之谋，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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